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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蘭既腐,寧當蕪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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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紥所

 

 

『從今天開始,你去六號高地的包紥所。


 

我沒有再向那個疲憊的軍人糾纏些什麽,也沒有想到要提醒他,我是文藝兵,不是醫療兵。

戰爭可以一瞬間令人瞭解到所有的反抗都是沒有用的,腹誹更是如此。那些被派到靠近最前綫的包扎所的姐妹,一顆炮彈便能要了她們的命,比起她們,我要來的幸運的多。

于是默默收拾了根本近似于無的行李,我去了六號高地。


 

那時七月盛夏,重傷的士兵眼睛均乾涸而無望,仿佛日夜的厮殺流血耗去了他們所有生命的汁液。

而那樣炎熱的日子里,藥品總是缺乏,他們的傷口很快感染,截肢成了保存他們生命的唯一方式。

于是在每一個幽深的夜裏,周圍是不間斷的槍聲炮火,而近處,還有噌噌的鋸聲。

輾轉反側。

第二日的清晨,有時是我的同事們,有時是我自己,便會一起吃力的扯著一隻口袋沉甸甸的向山谷走去,逃避著所有人的眼睛,去悄悄掩埋那些被截下的肢體。


 

在相當一段時間內,沒有人可以張口言說戰爭的殘酷。

 

在一場小型戰斗結束之後,我正忙于幫忙給一名手臂受傷的士兵打止血帶,忽然一陣嘈雜,接著便看到又有幾名傷員被送了進來,其中一個應該是重傷號,血滴滴答答的順著傾斜的擔架流淌。

隊長突然向我使了個眼色,立時便明白了,那是個戰俘。

我沒有派去幫助治療她,只是隱約聽說,那是個女孩子,海軍陸戰隊的,很難對付,幹掉了我們好幾個。

她的右腿截了肢,而沒有人會去真的同情她。



 

第二日清晨,我去給一個剛蘇醒的截肢者餵飯。

我知道她一直在看我,咬着唇死愣愣的盯著,于是我故意不去看她。

過了很久,就在我轉身想要離開的時候,忽然聽到她用蹩脚的通用語,說道,『姐姐,能不能幫我轟轟蚊子,它在咬我的右脚。

那真的不是央求的語氣。

但我還是轉身看著她孤獨的左脚,一瞬間幾乎失去了所有的勇氣。

鋪位上沉默一片的人們,忽然都睜開了眼睛,有的對我大聲咳嗽,有的擠眉弄眼。

從未曾真正經歷過這些的我,頓時悟性大開。馬上找了一塊抹布,去追逐根本未曾存在的蚊子。

太過入戲之下,竟真的演出了滿眶的泪水。



 

我知道自己也許演的很蹩脚,因爲她一直在看著我,洞若觀火,仿佛台上是我台下才是她。

然後她說道,『姐姐,不用赶了,蚊子已經飛跑了。

她努力做出微笑的表情,其實我們兩個都是戲子。

這包紥所便是戰爭的後臺,只隔一道帷幕,前臺鑼鼓喧天,一片紅火熱閙,而後臺,一片狼藉,一片沉默,就像我身上被戰火烤焦的軍衣,就像她身上,印著血迹的紗布。

前臺是一番人生,後臺,是另一番。



 

我打了一盆水,幫她洗臉。

她的膚色幷不白皙,也不細緻,依稀有被太陽暴曬過的痕迹,但到底是女孩子,隨著蘸了水的毛巾一點點的拭過去,我看到她圓潤的臉部綫條和清明的眼睛,那分明是個很小很小的女孩子。

她應該是稱呼我姐姐的。




 

可她的臉上有哀愁。

我問她多大了,她回答說十六歲。

接著,仿佛很急切的,她抓著我的衣袖問我,『你們只是抓到我一個人,是吧。

我並不知道昨天戰鬥的具體戰况,可昨日被送來的確實只有她一個人,于是我擅作主張的回答說,『只有妳一人。

也許這樣便能讓她好過一點?



 

她的臉色卻變了,愣愣的靠回到鋪位上,口中低喃著,沒事的,她肯定是逃脫才沒有被抓的。

我無法言說那是一種怎樣的情懷,竟然整個清晨都坐在她的身邊沒話找話,而她只是在痛苦的間隙偶爾微笑。

是身為勝利者的高貴義務感驅使我這樣麼?

抑或,只是擔憂一個戰俘搖晃不定的命運?

人有時不能解釋自己,也不敢解釋自己。



 

當天晚上,她出現了幷發症。

醫療組沒有為她使用珍貴的藥品,因爲她是戰俘。

而我甚至沒有問她的名字。




 

我站在空蕩蕩的鋪位前,自我報幕說,『現在,由我來為你唱支歌吧。

沒有人抬起頭,沒有人睜開眼睛。

我的聲音孤零零的送出去,又孤零零的轉回來,仿佛是在為一個無人的世界演出。




 

我現在,好想好想,回家。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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