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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 無明日
『是我疏忽了,』巴特突然歎了口氣,端起酒杯猛的灌了一口酒,重重的放回到桌面上。『我當了一輩子嚮導,就疏忽了一次,可就這麼一次,就把她整個兒斷送掉了。』
昏黃燈光映著他混濁的眼睛,仿佛有淚轉動,再一瞧卻是自己看花了眼,奈緒忽然有種想破口大駡的衝動,胸口堵到幾乎喘不過氣來。
很想惡狠狠的諷刺挖苦他一下,看他被氣得七竅生煙拍桌子大叫拿自己沒有任何辦法,最好被氣到不自量力想沖自己動手卻被狠狠教訓一頓——就像以前所有她看不慣的人的下場一樣。
也許這樣就會好受一點也說不定。
嘴角抽了抽,她在這方面一向思維敏捷出口成章,此時大腦中卻麻木般一片空白,只能一味想著,果真不出所料啊,沒辦法我一向都這樣聰明。
簡直到了莫明其妙的地步。
這麼多年了,散漫到任何事都幾乎不在乎,政治也好,人心也好,無非遊戲罷了。
卻幾乎在此時,終於理解了手足無措是什麼意思。
心裏沖著自己咆哮道,我才不是那個不懂人心的笨蛋!
於是啐了一口,冷笑,『哭什麼?你還是個男人麼?』
語畢卻還是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救命稻草一般的抓了酒杯,忽的就仰起脖子灌下去,她灌的很急,幾乎有一半酒濺在外面,順著下巴流進了衣領,濡濕了一大片。
“砰”一聲放下酒杯,玻璃碎裂,酒液順著桌腳滴滴答答的流淌。
伸手抹了把滿是酒漬的臉,然後她粗嘎著嗓子道,
『繼續。』
『好,』巴特低低的回答道,只是這一瞬,他也已經恢復了常態,手裏轉動著酒杯,他抬起眼睛幽幽的說道,『其實一直很順利的,在那天以前。』
“我們六天損失了一匹馬和一匹甲駝。這是預料之中的損失,夜狼嘛,沒有人願意和它正面交鋒的。重要的是,最多還有兩天腳程就到納西索薩山腳下了。
就算不用眼,單憑刮到臉上的寒氣越來越重,就能讓人開開心心的,因為快到地方了啊。
對我來說這很重要,關係到我的錢,對她來說,看起來也很重要。
我從她臉上帶著的笑就能看出來,說起來啊,這孩子某些時候還真是容易讓人看透,很可愛的。
但是我疏忽了。
第一次的甲駝幾乎被吃的一根毛都沒剩下,第二次被襲擊的那匹馬卻被剩下了一大半。
夜狼的胃,除了納西索薩山上的那些石頭,還能有什麼不能消化的。
我早該想到,小狼崽子的牙沒長齊,納西索薩山上的那些畜生它們嚼不動,才被爹娘帶下山來找商隊的家養畜生來,這就是七月裏還能見到夜狼的原因。
他們就是沖著我們來的,根本早就盯上我們了。
這種事我也只見到過一次。
可怎樣都該想到的,早該想到,出聲提醒她,就算力量及不上,也能有個防備不是。
所以說,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呵。
抖抖嗦嗦的就出了帳篷,想著離庫克遠一點,萬一讓人家小姑娘看見多不好啊。
想著想著就走遠了,看見栓馬的地方,心想就是這兒得了。
那天真跟中了邪一樣,偏還很得意,想著第二天到地方就能拿到另外一半工錢了,越想越得意,就差哼起小曲來了,回頭想想,真想狠狠抽自己一嘴巴。
提了褲子想往回走,這才覺得不對勁。
其實也沒什麼不正常的,但就是覺得不對頭,心裏一陣涼。
忽的就有一陣寒氣沖著後腦勺過來,我心裏想著不好,一個大馬趴就趴在地上。
可也只來得及躲開第一撲,臉還沒等轉過來,已經一股冰冷寒氣的透著骨頭進來了。
那種寒氣,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一瞬間好像連內臟都能被凍住。
也許背上已經結上了一層霜,大概是動物爪子重重的搭上來的緣故,吱吱嘎嘎作響,不過我也已經不太能感覺出來了。
我當時腦袋裏唯一的想法是,拜託狼老爺您來個痛快的,我知道您愛嘗鮮,可千萬別活吃,不然太不慈悲了。
這種時候,誰都知道自己肯定要死了。
完蛋了,沒的救。
當時壓根沒就打算開口喊人。
喊了只會把丫頭給連累了,對不。”
“我正琢磨著它會在哪里下嘴,忽然就有一大蓬冰冷的液體轟的一聲在腦後炸開了,濺了一身,冷的不行。
緊接著才聽到了槍栓微微扣動的聲音,嘖嘖,出手迅疾,槍比聲快,這是傳說才有的手段啊,卻讓我見識到了,在那種時候。
可我還是沒反應過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有一部分液體濺到了嘴邊,一舔,還沒嘗出味來,舌頭已經被粘住了,一扯揭掉了一層皮,但覺不出來疼。
人啊,真要是冷到了極點的時候,什麼感覺都都不會有,唯一的感覺就是——沒有知覺。
剛開始還有意識,知道有人走到身邊來,我知道是她,不會再有別人了。
然後就聽到她低聲問喂你還活著麼。
心想著真是廢話,死人當然不會應聲,可被凍成這樣不跟死人一樣麼,沒常識。
話是肯定說不出的,想翻翻眼睛,卻怎麼都睜不開。
她好像繞著我走了一圈,不久腳步聲就遠了。
然後,我就什麼知覺都沒了,好像是進了夢鄉一樣的甜。
真要是死了也能像這麼安逸該有多好,那是我當時腦袋裏最後一個念頭……”
Chapter ④
巴特在夢中聽到女人很淒烈的號哭聲,一聲接著一聲,是靈魂發出的嘶吼,幾乎可以滴出血的音調。
忽然想起幼時遙遠家鄉中為強盜點燃的大火,灼傷人的眼,身體卻如同進入了冰窖一般的深寒無措。
毛孔裏的冷汗,未及滲出,已經被凍住,和衣服粘連在一處。
想醒卻又無法,只能死死咬緊牙關,依靠著求生的本能度過。
終於醒了。
肌肉刺痛,晨光落在鼻尖,柔和閒適,難得會有如此美麗的黎明,沒有濃重壓抑的黑霧,幾乎忘記這裏是費羅裏亞。
身旁篝火嗶剝作響。
他這才想起之前原來也許只是個夢,生活應該仍然美好。
有人輕輕走過來,抓了手腕防止他摔倒在火堆裏,手指的溫度沿著指縫緩緩滲透進來,低軟綿長,有著安心的意味。
『你醒了?真好。』藍發女子籲了一口氣,隨手遞過一個酒囊,『不過你躺的時間還真久,剛好酒溫過了,喝一點吧,我敢保證你現在仍然很冷。』
她的口氣平靜且隨意,是塵封在冰層之下的語調,仔細聽來,卻有極地寒冰下的暖流,稍縱即逝的倏忽而過。
這便才反應過來,自己的旅伴,獨自前往銀月灣的女子,也許疲憊寂寞冷淡,但——絕不是無情的人。
伸出一隻手烤火,抿著溫熱的酒,身體便漸漸有了暖意,連心一起。
巴特在這一刻才省覺女孩子真好,花一般的年紀與面容,小心翼翼的細心靦腆與關懷體貼,即便是被夜狼襲擊差點喪命,也值得下一刻這般的愜意享受。
下一刻神智清明如初,接著便推論出夢中隱約的嘶吼也該是同樣的答案。
『我躺倒的時候,是另一隻狼在叫吧。』
『嗯。』夏樹安安靜靜的坐在一邊,也不抬頭,只一粒一粒小心數著子彈,輕輕一吹,金屬發出細微尖銳的哨音,『是母狼。我本以為它會來搶公狼屍體的,整整緊張了一夜。』
『原來昨夜來的是公狼啊,』巴特微微歎了一口氣,瞟向不遠處夜狼屍體的方向,子彈是由口進入的,碩大的狼腦袋前部幾乎被擊碎,已看不出原來嘴巴的形狀,於是繼續歎道,『口徑真大。』
『啊,你不說我幾乎都忘了。』夏樹忽的抖抖身上的塵土,起身朝狼屍體的方向走去,他這才發現她的指尖是鐵樣的青,幾乎蔓延上了手掌,該是夜裏救他時被凍傷的。
恍神間,已見她走過來,把一團黑色的東西拖在地上,劃過地上零碎的沙石,嘩啦作響。瞬間有一股涼意順著自己的腿腳攀爬上來,不禁打了個寒戰。
『夜狼?』巴特狐疑的打量了一下被丟在地上的動物屍體,皮毛上猶結著霜,冰淩耀眼反光。
『算是吧,』她低了頭,仔細擦掉剛剛凝結在掌心的白色霜花,抬頭笑了笑,『是小狼。』
接著又搖頭,唇角頗帶了幾絲自嘲與苦意,微瀾般擴散,『母狼哭了整整一夜,天快亮的時候忽然停下不久就見到了……這些……被丟在離我們不遠的地方,我想……』她笑笑,略微的咬唇猶豫,再笑一笑,是厭惡與不忍的淡漠平靜,
『我想,是被它們的母親咬死的。』
『那麼,接下來怎麼辦。』巴特深吸一口氣,儘量平靜的看向藍發女子精緻與默然的臉。
她冰綠色的眼睛深深淺淺的漾了一下,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然後轉過臉說,『什麼怎麼辦。』
她有著一張蒼白瘦削的側臉,唇色淡漠,眉梢悠揚。
她說話總帶了自抑的寥落,尾音不自覺的黯淡,如無聲雪落,一夢醒來,冰涼白花已沒過腳踝。
他在心裏告訴自己,這也許是出於無知,並且,事實上是她救了他。
他被她這樣過於淡漠安閒的表情激怒了,勉強按捺住自己,繼續耐性的盡著自己的職責,提醒也許並不瞭解情況的旅伴,『費羅裏亞的夜狼是不可以得罪的,它們是一種……』
『它們是一種講究血債血還的動物。』夏樹沒有轉身,背過去的身形沒有一絲晃動,『殺了一隻,它的伴侶必會前來不夠性命的報復,我知道。』
她用了一種他從未聽過的語調,並非一貫的低沉孤寂,是自我厭棄後最終的溫柔與解脫,『所以,這些小狼是它表達必將前來索命的決心的信物,我知道。』
『我都知道,那麼怎麼辦,在它眼裏,』她看向遠方,搖了搖頭,繼續道,『我也許已經是個死人了。』
巴特的心忽的冷了,他從她的動作裏看到了某種可怕的東西。
大概,她一開始就是想要死在這裏,他在心裏告訴自己,卻更加被這樣的想法嚇到。
那一刻,他終於發現自己並不想讓她就這樣死去,即便,也許她一直都這樣的不快樂。
就這麼結束了?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巴特完全明白自己老去的身體必然會成為對方的絆腳石,她的理由明明幾乎無懈可擊,可心裏還是覺得哪里不對頭。
他從不認為這個沉默的女孩子會因為這種過於現實的理由而驅逐他。
她,從來不會也不該是這樣的人。
那麼答案是什麼便呼之欲出了。
於是他搖搖頭,說不可以,我們約定的是送你到納西索薩,所以生意還沒結束。
他看到她瞳孔針刺一般的收窄,於是繼續試探性的繼續說我不會拖後腿,你該很清楚我的經驗可以幫到你多少。
(如果她是真心的說出那些話,那麼自己的試探也許會讓她猶豫一秒,至少一秒。)
藍發女子冷冷的笑起來,隨手丟過來一個錢袋,毫不顧忌的砸在他的身上,腹部在一瞬間被冷硬金屬擊中,他幾乎吐了出來。
『不要想來試探我,拿上你的錢,給我滾。』
夏樹看到他還是搖了搖頭,說,『老巴特雖然愛錢,但從不做這麼不講信義的事。』
停了一下,又加上一句,『我是什麼人,我自己心裏頭清楚,你也清楚。』
他幾乎設想到一切她可能會做出的反應,唯一沒想到的是,她真的就這麼掏槍出來,指向他。
不是她一向拿慣的那把的大口徑短槍,相形之下顯得袖珍玲瓏,該是女用的型號。
她還是那般冷意的笑著,唇角扯出冷硬鋒利的線條,從喉嚨深處,一字一句的念著,『不要逼我送你上路。』
如果不是胸中嘔吐的感覺持續不散,他幾乎以為那還是個夢。
方才還是口不對心的善良靦腆女子,有著驚人的好槍法,細心溫了酒等自己醒來,對自己說,你醒了真好,我保證你現在仍然很冷。
讓他如何相信她會開槍。
巴特在左肩劇痛之時才驚覺自己已經被擊中了。
夢就真的這樣醒了。
子彈直接穿透了肩膀,眼看著血從由傷口處汩汩而出,很痛沒錯,心中更多卻只是無奈而已。
完全失去抵抗能力,他被她包紮好傷口,向前捆了雙手,包袱一般的丟在了甲駝背上。
甲駝和馬被繩子連接好,負了行李和水囊。
她在靜靜的做完這一切後,忽而微笑了。
是這樣的溫柔綿長,四月熏風悠遊旋轉,帶了微塵與草木的氣息。
是暮色的夕光將最後一抹將衰的夏草卷出的明黃。
這樣柔和的,轉瞬即逝的顏色,和她的笑容一般短暫。
鼻尖觸到了一股仿佛消毒藥水一般的刻板氣味,破敗的粉牆上掉落了灰,了無生機的腐蝕著自己的身體。
這孩子,都隨身帶了些什麼啊。
他唯一確定的是,大概他再也看不到她這般的笑容,溫柔又蒼涼。
那天夜裏,先是刮了陣小黃沙,她開開心心的跑來替我撐帳篷,眯著眼睛笑,說真的很感謝巴特你這麼長時間的照顧,我就說你不要跟我講這些禮數,真要是想表達謝意就給我多加點工錢,她就笑笑說好啊。
後來……兩個人就各自睡下了。
到了後半夜,我不知怎麼就醒了,醒了就想出去撒尿。
我要是真有防備,憋死了晚上也不敢獨個兒就這麼出去,可,真是疏忽了……疏忽了……
『誰知道……那麼晚了,也沒什麼聲音,她怎麼就醒的那麼快呢……』巴特搖搖頭,端起杯子待要喝,忽然停下想了一想,便重新放下杯子,歎了口氣道,『所以說,這都是命啊……』
大神果真是仁慈的啊……心中這樣感歎著,想要翻個身站起來,未想到手腳僵直到還未起身就一個踉蹌差點栽倒在地上。
夜狼啊……
等等。原來不是夢,紅鬍子大叔略微苦笑了一下,人便總是這樣,現實越嚴酷便越發的麻醉自己,於是在省覺的時候益發擊潰人的精神。
『也許,我們可以……』他試圖開口說服她,卻發現自己的語言能力從來都如此貧乏。
『我不需要你來教訓該怎麼做。』她毫不留情的打斷他蒼白的說服,轉過臉居高臨下的看著他,滿臉皆是冷意,『我不希望再被拖第二次後腿,所以,我們的交易結束了。』
『巴特,你真的,是一個很好的人。』
他在昏迷之時仿佛聽到在耳邊的低語,他從沒想過,她這樣的低沉嗓音還可以用柔和婉轉來形容,好像是……暗金色的陽光。
他不確定她是否真的說過這些話,也許根本只是自己的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