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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蘭既腐,寧當蕪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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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煩意亂看不進去書寫不進去文聽不進去歌趴在屏幕前刷了一天的新聞見到人必然愁容滿面。
預訂計劃以及某些有趣資料的收集和整理處於完全停滯的狀態。
瓦礫廢墟下的一雙雙手,蒙塵的面孔,扭曲的身體,緊閉的雙眼,掙紥的表情,不知還會有多少悲劇繼續。

映秀映秀,彼時父母還曾經過此地,若當時同去,今日必然更加感傷。



等獻了血的某姑娘回來吧,必定要聽她好好描述,用我喜愛的方式與我喜愛的人文關懷。

相形之下,以往絕對會痛到我的某頁圖透根本是輕飄飄一張紙,ACG實在太渺小與脆弱……



我不要這種狀態啊啊啊(抱頭

 

 

冷靜冷靜。
來,跟我來
——————
深呼吸
——


笨蛋,妳能做的,唯有,捐款,然後

——
好好活!

 

 

 

08,多災之年,可如果不是因為這些災難,我想我從來都不知道自己會如此喜愛這個國家,原來還有很多人和我一樣。

 

煽情到這種地步好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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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GARDEN OF EVERYTHING ~電気ロケットに君をつれて~



坂本真綾 feat. steve conte
作詞:chris mosdell maaya sakamoto
作曲:菅野よう子 areksandr.borodin
編曲:菅野よう子

 

十一



玖我夏樹其實是個很無趣的人。

她有時會這樣想自己,空空的腦袋裡忽然冒出這樣一個念頭,接着突然抓住離自己最近的那個人,多數情況下是舞衣,有時則是奈緒。


『吶,要說實話,我是不是真的很無趣呢。』


于是多數便是被對方相當之憂心的撫了額頭問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又或者被極其鄙視的白了一眼得到一個妳白癡啊的回答。
被罵了,訕訕的笑著低下頭。
她外表冷淡實則是喜愛發呆的老好人一個,只是稍微交往便能深刻暸解這一點。
並非欠缺行動力,根本是不知該向何處行動。


以前並非是這樣的。
以前……是怎樣的呢。
彷彿上足了發條,每一處骨骼、肌肉乃至血液都在繃緊與沸騰着,向前,身處那個精密的劇本而不自知,於無知中接近高潮,於無措從走向結局。


十一位舞姬,只有她沒有實體的key,而零風險的真正意義,也隻有她一人在日后知曉。
她那時唯一想到的,便隻有阻止殺戮的繼續。
她殺了茱麗葉,於是奈緒失了自己的key


——
(我沒什么相等的東西好賠償你,隻好用自己的命。)


反正我沒有key,連假想的已經失了。
剩下的便交給舞衣,主角隻能由樂觀向上的人擔當。
她本以為那是結局的。


全員HP滿血復活,十足十的搞笑劇。


然後便是活着。
只是活着。


她有很多朋友,貌似冷漠實則脾氣好到幾乎人人可以欺負,這樣的人誰會不喜歡。
而誰會真正喜歡,親生父親拋棄了的自己,親生母親出賣了的自己。



十一並不算是個和諧的數字。
她坐在舞衣身旁托了腮這樣想,神話傳說中有着異樣秘密的數字,怎么都排不上十一的。
黑曜君並不是個好編劇啊。



結果被老師用粉筆準確的砸中了額頭,惹來全班一陣哄笑。
下課時被追問怎麼了,哎呀呀舞衣總是這樣母性泛濫。
也算是有趣的發現,她本來不打算隱瞞的。
最后還是忘了。


她頭腦很好只是忘性很大。
林林總總諸番事宜,經常是話到口前,一低頭的工夫,便不記得本該準備說些什麼。
溫熱陽光散落,風起落英粉染繽紛,天青色煙雨過濃濃淡淡,隨意掃一眼,總是自覺身在彼方,悵然若失之間,幾乎站不穩。


好像缺了點什麼,彷彿遇見到舊友,卻無論如何都想不到對方的名字,莫名的焦躁。
這樣的自己還真是有點討厭啊……



不知從何時起漸漸也不知從哪裏染了怪癖。
見到微卷亞痲髮色的女子擦身而過必然停步呆呆目送,及至以后益發變本加厲一路小跑到身前,每每卻總是嘆氣。
被問起卻根本連嘆氣也並不自知。
最后被奈緒大聲怒吼說以后出去不要說我認識你。
根本已經拿自己無奈了。


大學隨意選了學生科。
緊接着便后悔了。
居然怕兔子,起初實驗幾乎進行不能,深紅色眼睛,不能對視便倒也罷了,隻是看了便要掩面哽咽,更不消提親自動手。
她之前對人舉槍無數次,何日開始會如此偽善。



便是進入社會還是平庸。
渾渾噩噩過着規律的生活。



每年去京都休假一次,被人嘲笑無數次還是坦然。
腳步急碎地由身邊擦過的和服少女,笑容和熙溫婉,竹筒輕敲,石疊板道碎櫻散落,清水寺一路向遠,內心寧靜安詳的去處。
隻有這裏才不會感覺焦躁,忘記成人後一次又一次的妥協,進入社會後便總是如此吧。
時時徘佪閑散走過一條條石徑,懷着期待與人相遇。
過了許久京都城還是不識一人。



偶爾被叫去KTV
一群少女肆意打鬧,都是經歷過生死,即便仍然不能相信,卻是可以安然。



——
『我說,我是不是真的很無趣呢。』
——
『又來了又來了,妳再這樣問就真的無趣了。』
——
『總覺得少了什麼似的。』
——
『十一個人,一個都沒有少喔。』
——
『十一……啊。』



她記得每月都做了些什麼。
一月,去參加了舞衣小孩的生日會。
二月,居然升職了,本以為這輩子都不可能。
三月,慶祝HIME戰隊十週年,每次形式都一樣,何時舞衣才能對KTV失去興趣,啊,不可能吧。
四月,去京都賞櫻。
五月,奈緒終于又老了一歲,可喜可賀。
六月……
七月……
…………


唯獨記不起十二月。
該做的都算是做了,好像還是缺了點什麼,是不是又忘了。


——
『奈緒,這個月沒人過生日吧。』
——
『笨蛋果真一輩子都是笨蛋,我說過多少次了,沒有沒有沒有……』


落了薄雪的路面,有點冷呢,口中哈出白氣,捧起雙手輕輕跺腳。
忘了戴圍巾真是糟糕啊。


睜開眼的時候,迎面走了亞痲髮色的少女。
夕燒下暗金顔色的髮梢,撐了月白的傘,紫色和服,氤氳嫣紅的眼帶着笑意,隔了人群走過來,停在她的面前。
玖我夏樹這輩子都從未見過這個人,這樣美麗纖細的人,她不可能忘記。


你……穿的這麼少,不會冷麼。


她走的已經很近了。
夏樹聞到一股好聞的茶香,非常之安心與溫柔的氣息。
好熟悉。


心痛到一時間腳步踉蹌。


妳是誰…
我想見妳。


莫名的話幾乎衝口而出。
一瞬間心裏想的居然是這些,連對方是誰都不知道的自己,到底在期待些什么?


恍然時才發現被自己緊抓著小臂的奈緒似乎滿臉不耐,卻還是微微側身格起手臂。


『啊,對不起,有點發呆,不過剛才你有沒有看到一個穿和服的女孩子走過去?
『妳白癡啊,這種天氣。』



玖我夏樹的生活很有規律。
一月便有一月該做的事。
只是她從來都記不起十二月。



一個人的一生,便也只是一瞬間的事。


LA  FIN




杯酒(下)





奈绪在下一刻用雙手狠狠捏了她的臉蛋,過了几十秒才坐回去,發出滿足的嘆息聲,『舞衣说的没錯啊,果真很粉嫩,都這麽大年紀了还能有這種手感,該說妳是妖怪么。』

『妳……這样很痛啊……』
双颊兀的印染绯色,界限明晰,指痕形狀,當然并非因為對方漫不經心的贊揚,夏樹苦笑着撫上半边臉,無奈另一側仍是痛,想了一想,便也只得用一只手輕輕託腮坐著,另一只手無意識的揉着被捏红的部分。
突然醒悟,『别想混過去,不說便算你输。』
『别急嘛,』奈绪懶洋洋的捏着杯子,唇角挂了一丝笑,狡黠的斜了夏樹一眼,道,『为青春永驻的學院長大人的粉嫩肌膚,幹杯。』
临了,又微笑着加上一句,『不過變成妖怪就不好了。』


咳咳……咳咳咳……
夏樹差點從椅子上栽了下去,整张臉憋到通红,低了头良久,才极為無奈的,看了洋洋得意的同伴一眼,『原來挖了坑在这里等着我呢,奈绪你實在太不厚道了。』
『哪有,我這是很由衷以此方式來稱贊呀,親愛的——學院長——大人。』
『好吧,這个理由還勉强說的過去,只是……』她点点头,忽的放下酒杯,伸手握住正待拿杯子的奈绪的手腕,似笑非笑的,
『出老千就不行了。』


啊啊……被看穿了。
居然会有這樣的精明,起初還想趁了半醉半梦把酒輕輕倒掉,谁晓得她酒量居然這麼大,神智清明一直没有机会下手,篤定她這次会害羞无奈,忽略掉自己快速倾斜酒杯的动作,居然还是被看穿了。
不過自己是不會有任何尷尬與害羞的。
眯了眼睛微笑,补了一杯之后,一切繼續。


無声的看她一次又一次把裝滿酒的杯子递过来,仰了头一饮而尽,她觉得臉有些发烧。
絕不是被当場抓包尷尬(虽说被這家伙抓是很有些让人臉面挂不住),該是酒劲上来了,奈绪突然对自己最初的兩倍讨还計劃产生了巨大的懷疑。
明明就是个笨蛋嘛……酒量怎麼会這麽好……
……太討厭了!


無力的趴在桌上,斜眼看见那个蓝髮女子在昏黄的燈光下微微抬高手臂,舉杯。
『……幹杯。』
妳這傢伙在说什麼……别想敷衍啊。
竭盡全力想要听清楚對方说了些什么,或者想開口让她再重复一次。
却只是看見与自己相似的冰綠色眼眸里,泛起了琥珀色漣漪,忽的一黯,冰冷水滴闪亮。
紧接着她也如同自己一般,缓缓趴倒在旁边。
這傢伙……原来也是在硬撑呢……


好容易双手撑著桌子緩緩站起,奈绪穩了穩身子,終于在倒下之惡狠狠憋出一句話来,『笨蛋,聽到沒,還是我赢了。』


只是……這次居然真的醉了,好险……差点输……



『頭痛到死啊……那家伙……』
一手撫著頭,一面懶洋洋的自言自語的抱怨著,奈緒搖搖晃晃的出了自己的房間,下一句牢騷還未出口,迎面便看到深藍夜空的顏色忽的一閃。
『你不是比我醒的還要早,怎麽還會頭痛?』微微的蹙眉,看在眼裏卻分明是在幸災樂禍,於是沒好氣的擡頭,做出一副極為痛苦的模樣,『是啊,因為賭註沒有被兌現的關系,所以頭一直很痛呢,我的學院長大人。』


『看來你精神很好嘛,奈緒朱麗葉特。』淩厲威嚴的聲音在夏樹身後冷冷響起,年輕學院長微微笑著向旁邊挪了一小步,瑪利亞小姐那標誌性的銀發與瞪視著的綠色眼珠便完全呈現在眼前。
整個身體都僵掉了,尚未來及做出反應,冰冷的嗓音已繼續道,
『身為五柱卻做出這等放縱欲望的事情,實在是有違舞星乙HIME的行為規範,從今天開始起,禁足兩周,不許離開學院半步,好好履行輔佐官的職責。』


整整兩周……會悶死人的啊!!
事已至此,只能多拖一人下水博個心理平衡了,於是立刻裝作不忿的叫嚷起來。
『好不公平啊,是學院長拖我一起喝的,她比我喝的多,醉的明明也更厲害,為什麽只處罰身為從犯的我一個?!』
『夏樹已經很誠懇的道歉,並且保證不再犯了,她受到的處罰和你是同樣的。同時鑒於平時的表現,我對你的解釋表示質疑,還有什麽話說嗎?』
眼看著躲在一旁吃吃笑的某人,心中愈發的氣憤,心知肚明這個瑪麗亞小姐從來都是吃軟不吃硬,只能低了頭,極不甘心的低語道,『好啦,以後不會這樣了。』


奈緒的心情很不好。
非常非常不好。
如果非要形容這種感覺的話,那麽可以打一個比方。
就好像,莫明其妙的跟著人做了點小小的違反規章制度的事,雖然自己也不討厭,總算還是得了點空頭支票的好處,可最後居然莫明其妙的被人教訓了一頓,而那個主犯卻逍遙法外了。

——
無論是誰都會心情很不愉快,更何況居然真的成了事實了,並且占便宜的還是那個一向被自己戲弄的笨傢夥。


忿恨的盯著夏樹沒有表情的面孔,許是也因了宿醉,眼圈隱隱有了青色的陰影,襯了那雙幽碧色的眼睛益發的大且深,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


失去的絕對要八倍的討回來,八倍!



『喂,賭註你什麽時候兌現?!別想賴帳。』
『我就是來說這個的,錢明天給你打到賬戶上行麽?欠了很多文件沒有簽呢,今天實在是沒有時間。』
『可以。』看到對方明顯松了一口氣的笑了笑,更加的氣不打一處來,於是瞇上眼睛加了一句,『那麽第二個賭註就不能拖到明天了。』
得意洋洋等著她硬著頭皮出洋相,能夠言出必行或者說傻兮兮的履行賭註的家夥就只有她一個而已,這種熱鬧絕對絕對不能錯過。


『第二個啊,馬上就兌現了哦,向瑪麗亞小姐說喜歡的那個。』
出乎意料的沒有皺眉臉紅猶猶豫豫的勉強答應,鴉藍髮色的女子還是沒什麽表情,絲毫不以為意似的淡淡回答道。
『啥?』一瞬間的驚愕過後,第一反應就是這世界徹底瘋狂了。
這傢夥居然沒有為難,未免太詭異了點。
『你還真是愛死撐呢~~
『有麽?』她忽的停下腳步,非常認真與無辜的盯著奈緒的臉,『這種事情根本不需要死撐吧,馬上就可以當著你的面完成。』


眼看著她一步步走近了瑪麗亞小姐的房間,益發不懂她心裏到底在想什麼。
輕輕叩響了門,一如既往冰冷的聲音響徹耳邊,『學院長和四之柱還有什麽要說的麼?禁足兩周是不可更改的,請不要想著還可以說情放過你們。』
正等著夏樹張口出醜看笑話的時候,整個頭被按下去強迫躬身行禮了。


『真的很抱歉,瑪利亞小姐。』夏樹鴉藍色的長發同樣低低的垂著,年輕的學院長局促,又略微有些惶急的開口說道,『一直以來,我們給您添了很多麻煩……很抱歉。』
她看不到她的表情,只是聽到尾音微微顫抖,不自覺的已咬了下唇。
幹嘛嗎,為什麽非要作出這種欠人一大筆錢的姿態來。


『事後道歉是沒有用的,記得你們的地位與相應的職責,以後要管束好自己的行為,你們沒有對不起我,你們對不起的,只是真祖大人與你們的心而已。』
擡頭時看到瑪利亞小姐綠色的眼睛,卻覺得不如之前那般冰冷了。

夏樹還是擺了平時那副什麼表情都沒有的嚴肅表情,可放在這個時候就怎麼看都像是個受氣包一樣。
等等,原來這傢夥是在裝麼,用這張看起來令人根本無法相信會說謊的臉。
居然能想到這種脫身的法子,太奸詐了。

驚奇爲何遲遲不開口,若是雙方都不再說話就是在太尷尬了,在瑪麗亞小姐美杜莎目光的註視之下,若誰還能自覺神清氣爽那簡直就是妖怪。
接著她笑了笑,扯了嘴角卻是不自覺都皺了眉,有點恍惚與悲憫的,也許是自己眼花了,
夏樹的身體分明晃動了一下,


『請放心,以後不會了……』


(這不是保證而是嘆息吧。)


看不下去。
沈默的轉身,耳邊忽然傳來夏樹清晰的聲音,一如往常的低沈堅實音調,『我真的是很喜歡你,瑪麗亞小姐,謝謝你一直以來的照顧。』
對方是長久的沈默,接著才是一句低低的,嗯。
好奇的扭頭,瞳孔立刻無可抑制的散大了。
老天啊!!她雙頰上那兩團可疑的紅雲是怎麼回事?!!
呼吸紊亂,自己臉部肌肉想必扭曲作可怕的一團,只能奪門而出。


憋到出門。
身體幾乎支撐不住,掛在路邊的樹上爆發出一陣震天嚮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會是看錯了吧哈哈哈哈……原來瑪麗亞小姐也會臉紅耶,實在是太驚爆了點哈哈哈,地球要毀滅了吧哈哈哈哈哈,沒想到你這張臉原來還有這樣的功效啊,哈哈哈哈哈我之前看低你真是好抱歉哈哈哈哈哈。』
『喂喂……』一邊無奈的看著全然失去形象的奈緒,一邊用眼光殺退被笑聲吸引好奇看向這邊的學生,年輕學院長胸腔中的笑意硬是被蒸發到無影無蹤,真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臉微微泛紅,『你笑得太過分了,被學生看到傳開去丟臉我可不管啊。』


『沒關系。』爽快到一秒的回答,深吸一口氣,總算是能夠完整平緩的說話,奈緒歪了頭沖著夏樹擠了擠眼睛,
『反正因為聲名在外的某個人,被人看到也一定是以為我是在笑話那個人而已,根本不會想到是瑪……』話到一半,便又憋不住的躲在一邊吃吃的笑。

『你……』嘴角抽搐。


『無論如何,妳都看到咯,第二個賭註。』
『所以說妳何時變得這麼詐了,原來那些隱忍無趣好像時刻都要哭出來的樣子都是在裝啊。』
『怎麼可以這麼說,我是很真心的想對瑪麗亞小姐說這些的啊,當然她也確實了解到我的真心了。』
『妳想真心幹嗎要拉上我一起道歉啊。』
『因爲妳也添麻煩了嘛,她很為妳傷腦筋呢,明明是乖孩子爲什麼就非要這麼不坦率的裝成一副不良五柱模樣,好好道個歉她一定會很欣慰吧,要學會敬老吶。』

 


『說夠了沒有,一看就知道是在裝……這也就算了,關鍵是爲什麼就非要有那麼多人信妳這張臉,真的很可恨啊。』
『原來妳是在嫉妒啊~~為素行不良而不為他人信任的自己感到悲哀與寂寞了麼?』
『住口!得了便宜還賣乖啊妳!』
『是是是……』
『算了……饒妳一命,能看到剛才那一幕已經算是賺到了,不過……酒錢要兩倍!別忘了!』


她竟忽的沈默。
臉緩緩低了下去,有瞬間的甜蜜與傷感,表情恍如所有少女夢中的小小少年,長髮為風吹起,畫出一個柔軟的弧度,混了舊時光的憂愁,忽然覺得這般鬥嘴都沒了趣,真真意興闌珊。
『我是說真的,要謝謝瑪麗亞小姐,還有妳,因爲添了很多麻煩。』
『切,我說妳啊』把臉不屑的扭了過去,眼底的柔軟豈能輕易為她所看見,『什麼時候也學會這般煽情了。』


不自覺已走到那幢白色建築的前面。
『我要去工作了。』她帶了些許羞赧與靦腆,把食指的第二個關節放在唇前想了一想,也許終究覺得這樣的動作實在太過孩子氣,仿佛正氣惱間,忽的聽見懶洋洋下屬漫不經心的問話,
『話說……妳昨晚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麼?』
瞬間居然驚慌起來,狠狠剜了奈緒一眼,似無感應,卻帶了尷尬,於是極乾脆不帶情感的回答道,
『忘了。』


『哦?』她含了笑,繞著她轉了個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狐貍眼睛益發笑得明麗動人,『這個藉口還真是蹩腳。』
『住……住口!』臉憋到通紅,心中滿是痛悔,好死不死怎會把口頭禪脫口而出了,這傢夥根本越阻止越帶勁到人啊!


『封口費。』
『喂喂……』
『五百塊。』
『不要吧……』
『六百。』
『貪婪是魔鬼啊奈緒』
『……一千!』
『好啦好啦,五百就五百,給妳就是……不許說出去!』
『記得一起匯進我賬戶。』
『是是是……』


這樣子早晚要搞到破産啊……
無奈到抓抓腦袋,夏樹撫住額頭輕輕嘆了一口氣,忽的聽到遠處奈緒盈盈笑語傳來,
『妳虧大了,其實我根本沒聽到妳說什麼。』
啊啊……到最後被擺了一道的居然還是自己啊。
正懊惱間,斜眼看見紅髮女子把手放在眉前微微致意,
『記得下次去喝酒叫上我。』


眉間疏散,於是俯身含笑回禮,
『好啊。』


12
19日,夏樹庫魯卡的這一日依然在工作中度過,與往日幷未有任何不同。
嬌艶的紫水晶靜留薇奧拉於亞裏特蘭事故中身亡不足七個月,伽爾德羅貝官方未有任何表示,只是默許學生在課餘自發組織了相關的悼念活動。
也許不超過三年,人們便會忘記這位也許是史上最優雅的Otome不再存在的事實。


幾百年後,人類才會喟嘆,是為忘卻後的紀念。



『吶,今天是你的生日呢,不會衰老後的第一個生日,永遠年輕不會老去的你,還真是讓人嫉妒啊,因為太嫉妒,所以……不自覺的想要喝酒了。』




『生日快樂,靜留,幹杯。』

 

 

FIN

杯酒(上)



『好巧啊,原來奈緒也是來這裏喝酒的麼?』



奈緒覺得現在的狀況相當詭異。
本來,身為五柱的自己與身為學院長的某人偶遇,在不知情的外人看來,大概該是一件非常平常的事情。
可此種關於對平常認知,深知內情的學院內部某些人群是否能夠真的對此表示平常心就不得而知了。

——
除了公事幾乎不離開學院的夏樹庫魯卡,與一向懶洋洋游離於學院邊緣的奈緒茱麗葉特,即便是在學院內部偶遇也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事實上這種事基本沒發生過(也許即便發生過也已經忘記了。)更何況被公認為認真過度、禁欲且缺乏幽默感的某人居然會主動打招呼問出這種話來……


總之。
詭異,實在是詭異。
如果非要形容自己現在的感受的話,可以打這樣一個比方。
就好像濃妝豔抹的媽媽桑在教堂外面遇到了面容嚴肅的修女同學,正在驚詫之時,那修女突然嫣然一笑,手一搭對方的肩說啊呀妹妹好久不見,一起進去喝一杯吧~~
寒……



好吧,這個比方確實是過了。
不過真的可以說世界末日已至。
天要下紅雨,綠色太陽西升東落。


咦,等等,我怎麼能說自己是媽媽桑呢。
定了定神,抬眼看到幽碧湖底,就在離自己的鼻尖幾釐米的地方,手微微晃了晃,有細微的雪塵落在指尖,右頰映了白花的剪影。
『奈緒,你怎麼了?』
心砰砰直跳,不要以為我會像你那樣大叫一聲向後退接著撞到頭啊,笨蛋。
雙手抱在胸前,奈緒一面在內心狠狠咒駡著好死不死的突然湊上來做什麼,一面眯著眼睛懶洋洋不動聲色的笑,『怎麼,原來學院長大人是酒徒啊。』


藍髮女子愣了一下,好像有些困擾的摸了摸眉毛,抬頭看看招牌上霓虹燈紅綠閃耀,『也不算吧,只是今天突然很想喝,可我卻以為會在這裏碰到你也是因為我們兩個喜好相同呢。』
該死的……居然一下子把軟肋忘記了。
諸事順利到現在好運嘎然而止,簡直想要掀桌——如果有桌子可以掀的話。
眉梢終於忍耐不住的挑起來,好不容易才壓下去,奈緒低了頭,把一隻腳前後摩擦著小巷子裏粗糙的青石地面,忽然滿面笑容道,『是啊,我也是不知道怎麼的,今天突然想喝酒了。』


從上午開始都還算完美。
雖然很早就被瑪麗亞小姐抓去旁聽什麼評議會特別會議,不過也好好的補了眠,順道吃到了好吃的點心。
雖然不得不跟著去見那些猥褻大叔政客們,不過可以狠狠的諷刺挖苦一下,能夠欣賞某位上司黑線的臉也是很不錯的事情吧。
雖然午餐時甜點被那個貓神搶走了,不過舞衣答應第二天以美味拉麵作為賠禮。
雖然午睡被人打擾到了,不過見到了妮娜那孩子,唯一的遺憾是越來越人妻了。
雖然被陽子叫去幫忙了,不過晃了半日最後還騙到了實驗室淘汰了的儀器作為謝禮,拿到黑市上也能賣個好價錢。
奈緒茱麗葉特一向認為自己是非常容易知足的人,因此直到自己傍晚趁著瑪麗亞小姐不注意從學院裏溜出來,都可以算是非常完美的一天。
非常完美。


她在市內開了酒吧,每週都要偷偷去幾次照顧生意,找了手下打理,露面倒是不必,每週來回幾次查查賬目即可,圖的無非是樂子,呆在禁錮的學院裡,一草一木都提醒自己不好的回憶,壓抑到簡直喘不過氣來。
做了五柱,豪門貴婦夢自是想都不必想,外快能撈一點便撈一點,五柱總不可能做一輩子,女人更加要靠自己,免得年老色衰孤苦無依,後悔也是遲的。


12月的黃昏,風華是沙漠國度,絕少見到大片雪花飛揚,多是細雪碎落,塵埃般的飄灑。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她戴了茶色的墨鏡,踮了腳尖在巷子裏閑閑的走,斜行至牆的這一端,接著歪歪腦袋,再斜行到另一邊。
她其實喜歡安靜天色,繞過熱鬧人流中心,從後門那條路偷偷拐進酒吧,每次都是如此。
可以抬頭看天空,淩亂的電線與破爛高樓切碎的暗色天空,模糊的熱情歌聲與喧囂,偶爾有汽車喇叭聲響起,在牆的那邊。
風是寒的,可卻很讓人喜歡啊,會讓人想起家鄉厚厚的積雪,踏來咯吱作響,那麼那麼久沒再見過。


忽的停下來,不自覺放慢腳步。
那個人低了頭,穿著灰色的大衣,藍色長髮糾結在肩頭,在牆根底下來來回回,青石地上是細碎的落雪,極薄的一層,卻還是留了黑色腳印一串。
酒吧的招牌閃耀紅紅綠綠,她抬頭看看,一側臉頰燈火明滅,猶豫的向前走幾步,想了想,似乎有點惶惑,帶了不知所措的,停住,好像是被朋友攛掇好奇駐足的少女,好奇卻又拒絕長大。


整個人都僵住,她怎麼會在這裏。
一瞬間居然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想要懶洋洋的上去打聲招呼順道揶揄幾句,猛地想起自己這酒吧也是見不得光的存在,雖然讓人知道了也無所謂,只是——會很麻煩啊。
於是壓低帽檐,把手狠狠插在兜裏,故作輕鬆一步三晃的,從那個人的身邊,輕輕輕輕的擦過去。


『奈緒?』
藍發女子站定了,尾音不自覺的微微上揚,略帶了詫異的,從背後叫了她的名字。


有些詭異。
她從平日裏總是嚴肅,擺了張禁欲的臉,禮儀周到嫻熟,卻是默然的拉開距離。
起初是因為孩子氣的羞澀,後來,是由於經歷世事的沉默。
自那一日之後,除了那避無可避的葬禮與公開場閤,她想不起何時與她偶遇過,也許在學院的走廊裏有過幾次,卻真的已經……忘記了……或者說根本不願再記得。
她和她見得那麼少,她是工作狂人,而她從來都敷衍了事。


那樣沉默與受了傷的面孔,即便是一次也不忍多見,會讓人想起自己那日的失態以及……某個令人討厭的虛僞女人不再存在的事實,實在是壞掉人的心情。


明明不到半年而已,卻仿佛已經是永遠了。


躲不了,於是轉過身。
『好巧呢,』對方好脾氣的抿著嘴笑,『原來奈緒今天也是來這裏喝酒的麼?』
忽然警覺。
——絕不是那種會無緣無故拍著人的肩說啊今天天氣真好我們去喝一杯怎麼樣的人。


實在是詭異,勉強想提起精神一對一交鋒,可直到對方眯著眼睛說,那麼乾脆一道好了,一個人喝酒很悶的的時候,才突然醒覺……
該死……居然跟著這傢伙的步調走起來,果真今天是太鬆懈了麼。


怎樣都嗅到了幾絲陰謀論的味道。
她從來都不怕她會如同瑪利亞小姐一般針對自己的種種不良行徑指指點點嘮嘮叨叨,相反,能夠順利脫險還真要多虧她的配合。
這個人從來都不是那些照本宣科死板守舊的老傢伙,也許自己早先時看走眼了,可從她把GEM隨意擲到自己手中那一刻,她就很清楚的明白,從某種意義上說,她和她是同一類人。


只是,她今天的反應實在是有些反常啊。
於是也笑容燦爛溫暖人畜無害,貌似親熱隨意的搭上對方的肩,『好啊,剛好我也很無聊。』
夏樹的身體僵了一下,輕輕低了頭,有一縷發落下來,遮著眼睛看不清顏色,抬手把發絲別在耳後,往前幾步,她這樣不露痕跡的躲開,只留了她沾染上雪塵的手。
『進去吧。』她看了她一眼,吱呀一聲先開了門。
還好還好,她笑笑,要真是連這個也不躲,我搞不好會撲上去撕她的臉,十有八九會有一張面具得手。
有點自嘲的向那個背影吐了吐舌頭,奈緒便這樣的歪了頭微笑,跟著也進了門。


找了個角落坐下,並不問她喝些什麼,她抬手便要了兩杯威士卡,獨自坐在一邊淺淺的啜著。
這傢伙……果真悶的可以。
奈緒無奈的搖頭,便也只好坐在她旁邊懶洋洋支著頭發呆。
燈光昏黃,因為午睡被打攪,此時酒香撲鼻,醺醺然幾乎睡過去。
忽然想起一事,猛然驚醒,轉過頭極為嚴肅的面對夏樹,


『今天你請客。』
   
『酒錢你來付!』


晚了一步。
居然被這個傢夥搶了先!
氣憤至極。
惡狠狠的瞪過去,卻看見對方好整以暇的端了酒杯,憋不住的唇角笑意朦朧。
『憑什麼是我陪你來喝酒還讓我付帳!』
心底愈發悲憤,雖然工資也算差不多,可她的津貼高的多啊,又有回扣可吃,憑什麼讓我付……


『你不是這裏的老闆麼?說起來,沒來捧過你的場還真是抱歉。』夏樹睜大了綠眼睛驚訝的望著她,澄淨眼睛中的倒影,仿佛自己才是無理取鬧的那個。
這傢伙……絕對是在裝……太可惡了。
氣憤到還沒來及反應,又聽到她繼續道,『雖然潛在規定是不允許五柱經營副業啦,backstage也是勉強掛了官方名義,不過這個也並沒有明文規定,因此……即便有人舉報,也不會擺上臺面來說的。』
接著眨眨眼,唇邊掛起微笑,『所以不用擔心了,奈緒。』


威脅。


赤裸裸的威脅與訛詐。
雖然沒有明文規定,可怎麼判斷還不是你這個學院長的一句話而已。
悲慘啊人民,堂堂伽爾德羅貝的最高管理者居然可以腐敗到為了一頓酒向身為輔佐官的四之柱索賄的地步,簡直沒救了這個世界。


眼珠一轉,奈緒唇角掛了笑,懶洋洋的舉起酒杯道,『好啊,反正也不算什麼。不過你不覺得兩個人這樣喝酒太悶了麼?』
『怎麼說?』她還是睜大了眼睛,因為喝了酒,兩頰陀紅,仿佛少女天真,全然不曉得狐狸笑容背後的機心算計。
暗暗提醒自己不可以輕敵,畢竟就在剛才自己還被擺了一道。
調動所有的面部肌肉擺出最最純真燦爛的笑容,本來就慵懶婉轉如夜鶯的嗓音此時更加魅惑到幾乎要滴下蜜來,

『那麼我們來玩個遊戲好了。』

 

 

夏樹有點緊張。
她的酒量並不算太小,可畢竟平日都是躲在自己房間或是辦公室裏偶爾喝一點,若不是因了自己的那些私藏被瑪麗亞小姐一鍋端掉,搞不好自己一輩子都不會踏進這酒吧一步。
更不要說酒場上面的那些所謂遊戲了,奈緒這傢伙戲弄人的把戲實在見過太多,唉唉,齣了醜可怎么办。


『喂喂,都說是找樂子了,幹嘛還苦着一張臉啊,真是無趣。』奈緒伸了食指惡狠狠綽了她的額頭,不滿的撇嘴抱怨。
『說起來,喝酒時完的那些就算教你這個呆子也是學不會的吧。』歪著頭想了一想,眯縫起眼睛繼續微笑,『這樣好了,每個人喝酒之前呢,都要找到一個值得乾杯的人或事,找不出任何乾杯理由便算輸,當然,誰先醉倒也算輸。賭注嘛……』
她飛快的瞟了她一眼,見對方一臉認真的聆聽,于是繼續拖長了聲音道,『要付给赢的人兩倍酒錢,順道要當衆向瑪麗亞小姐表白說我喜歡妳。』


『前面的賭注倒是無所謂,可后面的實在……』她为爲難的搔搔腦袋,不自覺杯子已然空了。
『那麽,我们開始吧。』奈绪完全無视掉蓝髮女子為难且略微發窘的脸,自顾自舉高酒杯微笑,『首先,為了尊敬的謝爾蓋先生的艶福,幹杯。』


奈绪……妳对尼娜的怨念……還真是深呢。
有點無奈的晃晃腦袋,脣角的笑意不受控制的再次加深,輕瞟她一眼,一本正經道,『那麽为了尼娜今後的幸福生活,幹杯。』
『等等,妳是有意和我作對的吧。』
『哪有啊,尼娜一生幸福也該是妳这个姐姐的希望吧。』
『好吧……我们繼續。』


『為珊瑚生比之前短了五厘米的新制服,乾杯。』
『這个理由好猥瑣啊,原来奈绪你是這種麼。』
『切,明明新制服的樣式是由您这位學院長大人最終選定的,有什麼資格說我。』
『短了五厘米是因為陽子交来的氣象資料顯示近三年風華的氣溫平均升高了2.1度,我說妳這傢伙天天都在想些什麼啊。』
『分明是說謊。若只是因爲溫度,爲啥上身仍然是長袖卻只是裙子改短而已,明明就是在欲蓋彌彰,想看殺必死就直說嘛,妳這樣很讓人鄙視妳知道麼。』
『……原來是這样,居然被騙了,好吧,为了進言者薩拉下月的津貼,幹杯。』


『為了艾麗卡良好的發育,幹杯』
『那么就为了陽子小姐的新款内衣,幹杯。』
『這个藉口太敷衍了,妳又没看到過。』
『真的是很好的内衣哦,那天提起来,她还專門跑去拿给我看了。』
『妳们两个原来每天都在讨论這些技術問題啊。』
『是調劑啊調劑,要不是因爲你總偷懶不来,我也会叫妳一起看的,顺便切磋下經驗。』
『……谢谢,這种趣味……不必了。』


『該妳了。』
头昏昏的,抬眼才發現面前擺了大片的空玻璃杯,忽然听見旁邊低沉的嗓音静静響起,於距離極遠的彼方,是伽爾德羅貝的清晨,霧氣籠罩整個校園,灰白色勾勒出淡淡的影子,鐘聲回蕩,空空的鼓動著自己的耳膜。
暗黃色光綫在夏樹的側臉緩緩流轉,也許是這樣酒氣熏染的味道使然,有欲言又止的眉梢眼角細長拖延,如同倒映在河流中的水仙,自恃自抑。
可她从不知曉自己這样美。


不知道映在自己眼中會是怎樣的顔色呢。


忍不住慢慢凑了上去。
她身上有股哀愁的甜香味道,混了酒气,说不出的迷惑人心神。
心情如同雨后的栀子花香气一般的,浓烈急躁,是那般的急于绽放。
夏樹没有動,仍是一手執了酒杯,一手託了腮,緊緊抿着的唇线条淡漠清絕,冰綠色的眼睛直视着她,安静的波瀾不驚。

三千世界鴉殺(下)




竟也不需要努力就能笑出來了,她重新抬起頭,腳步輕巧,繞過辦公桌,反客為主般坐在寬大的靠背椅中。

椅是皮質的,很舒適,目光不自覺的掃過玻璃窗,外間樹影婆娑交織,錯覺般恍惚有人影掠過,新铰了光輝的月影便沉在了心裏,只還是笑,牽起嘴角,少女般隨手擺弄著手腕上的小玩意,紅光映在眉眼之間,生生多了幾分森寒的鬼氣。

夏樹心存猶疑,雖篤定自己優勢,卻還是多了猶豫,沉吟著坐至方才雪之端坐的沙發,打定主意隻等對方先開口,閃唸之間卻並未發現雙方位置不自覺早已互換,全然諷刺。

 

『來之前,安全局的人曾讓我不要來,說是沒法保護我的安全。』她含着笑,指尖輕拂過微微突起的紅色按鈕,『雖然聽這些人唸叨是挺煩的,不過倒是知道了一件妳不知道的事情。』

她擡頭看了她一眼,藍髮的學院長沒有任何反應,隻是微微蹙著眉,無論何時都雙肩繃直腰桿筆挺,眼裏含着血,月的倒影化在裡面淡的卻是不應該,她的目光遊離過白紗窗簾飄揚,恍若不聞于是不問。

她知道她在聽。

 

『這個東西。』斂了笑容,衝着對方搖了搖手腕,『是他們從亞裏特蘭帶回來的,當然,是爆炸之前的亞裏特蘭。』

夏樹終于重新看向了她,似是夢醒,獨自沉吟為人打斷,幽閉湖綠更暗了幾分,一味堅持著,寡淡面具至此竟還是沒有摘下,隻是暗藏了輕蔑不屑,該是逐客令將下。

『我再問妳一次,最后一次,為了這種仇恨什麼都可以做的出的你,真正仇恨的是誰呢?』按鈕被摩挲著,附上了一層細密的汗漬,雪之忽然有種錯覺,彷彿手指已經輕忽著按了下去。

另一人卻是咬緊牙關閉口不答,只把心葬在記憶的裂縫裡,再無其它。

 

只得搖搖頭,起身,忽地開了窗。

風倏忽掠過,她回頭看過去,夏樹髮絲散落,彷彿由很遠的疆域而來,收集五湖的風飄灑在皮膚細密的毛孔中,修羅六道掙紥邊緣,竟仍是身形頎長氣質清冷……冷笑,怎麼可能。

她湊在窗邊,微微傾身望著窗外,似是有意便又隨性——外間濁沉平靜,包容一切的黑暗。

 

『剛才的談話都聽到了吧,』她輕輕嘆了一口氣,關了燈,於黑暗中突兀的開口,嗓音是一貫的清冽,面對着空蕪的方位裡,似是在對第三人說話,『聽到的話,就照約定的來吧。』

迷離夜色中忽然浮起一小片光華,蓋過月色映照在地板上升騰消散,轉瞬即逝。

那是舞星物質化時所特有的光芒。

『總統閣下,真有妳的。』夏樹咯咯的笑著,略帶孩子氣的托起腮,眸目雪亮,齒与齒之間卻輾轉廝磨出節奏的間響,『原來是偸偸把遙姐姐帶來了,那不如就在這裡結束吧,其實這樣也不錯。』



 

『我不會讓遙看到這種醜惡的景象。』雪之低了頭,隨手扶了扶眼鏡,平靜如水又幾乎驕傲至旁若無人。

她沒有忽略對方猛然降下的隂狠的眉。

『是艾麗卡,妳實在不該忽略她。』

『哦?原來舞星也有判斷力的麼,真抱歉,這還是我第一次聽說。』黛色的眉,緋紅的唇,明明是生無可戀,卻偏偏含笑嫵媚朦朧風情盡顯,生生含了一口氣絕不下咽,說是借屍還魂隻怕也不夠生動。



 

『沒有辦法及時聯絡女王,不過我想,現在她應該已經陪在她身邊了。』在話音未落的時刻,那具挺直的身體居然在那一瞬間有頽然委頓下去的戰慄,雪之知道,因了她刻意強調的某句話。

不過,還不夠,距離她所想要的面前這個人的破壞,顛覆,直至徹底的崩潰,還不夠。



 

『準備的很周到,隻是,沒有帶遙姐姐來真是妳的一大失策啊,妳覺得蒼天之青玉和我,誰勝算比較大?她若來,也許妳還可以活下來,隻是現在,妳們兩個都要死了。』夏樹的喉嚨裡擠出低沉的笑意,真是諷刺,當初初見面萬想不到今后會是如此對峙,罷了,反正自己便已是這樣一個人,對得起的,對不起的,都罷了。

『我都忘了說到哪兒了,對,這是個什麼東西,有什麼用呢?』她下意識的搖晃着手腕,慢慢走近了過去,看到對方入鬢的眉梢,表情沉如她懷中的那顆心,果真是不適合戴面具的人吶,忽然就很想笑出聲,總是會被人輕易看出心思來,該說這也是一種天分麼,如同那個人一樣。

她才不會讓她變成眼前這個人。



 

『這是個開關,控製着現在在我血液流動的小東西。』她垂下眼睛,再向前邁過幾步,『亞裏特蘭實驗室出品,軍事技術五科的新産品,納米液體炸彈,在血壓上升到一定程度的情況下下……』

把語速漸漸放慢,慢一點,再慢一點,她給她充足的時間思考過往,文火慢燉的煎熬是古人所傳承的智慧,『血液中的膠囊會融化,與全身循環的血液和膠囊中的特殊藥物化合,世界上最不可思議的液體炸藥,便是自己的身體,應該是我見過的用于暗殺的最好工具。』

夏樹僵持著,身體瑟縮着抖動起來,眼神卻似剜骨鋼刀,透着脆骨的涼意,像是被人狠摑一章,臉上卻沒有分毫血色。

『沒有及時拿到這個情報通報給您与維奧拉小姐,很抱歉。』雪之又靠近了幾分,幾乎把手揮到到對方面前,卻並不看她,任凴是何種臉色她都不會計較,眼觀鼻,鼻觀心,她隻想保住一個人,其餘的,不做他想。



 

『夠了!』手臂被猛地甩開,領口被揪起,一瞬之間身體被甩開,額角親吻桌腳,思維停頓,醒悟之時是痛楚,撕裂神經,有什麼粘稠的液體順着眉眼蜿蜒而下。

脣邊是濃濃的鐵鏽氣息,由身體四周向外,在這個黑暗封閉的空間內,緩緩擴散著。

她慢慢由地上爬起,糟糕,好像傷到了腰,遙送的眼鏡也碎掉了,這樣讓我如何回去交待啊,嘆息着擡起頭,眉眼由額髮中顯現時已回復原先淡笑表情,『就這點壓力便忍耐不住了?妳比我想象的還不堪,如此便能毀滅世界,真令人驚訝。』

她聽到夏樹低沉的聲音響起,略微無助的說失禮了,很抱歉。

知禮的本能或是……胸有成竹的冷靜?幾乎起了怨憤,不夠,還不夠,對方多于一毫厘的冷靜之後便是修羅地獄人間亂世,所以不夠,還不夠。



 

微微邁步向前,左手攥緊碎裂的鏡片劃出一道道血痕,右手,彷彿略微驚訝与無措的擡起,指尖輕輕一帶,星點紅花綻放,掛着笑,血慢慢滲透入唇間,她就以這樣一個緩慢到令人心悸的速度緩緩湊近對方道,『這東西可以由內部殺死維奧拉小姐,自然也是能對妳有不小的損傷,妳以為,這樣還能与蒼天之青玉戰成平手麼?』

 



『我還以為妳會提出什麼令人驚訝的建議。』噬咬唇瓣大約不止是因了痛苦与不甘,約莫還能增添不少血色,然則太過拙劣,面具裂痕被強行合攏的同時,小心不要用力過度捏碎了去。

『這麼拼命是為了保護某人吧,隻是,妳好像忘了自己的死亡會是相同的下場,或者,妳以為,憑這種的威脇便足夠?』



 

並未意料之外的回答,隻是……

食指一如既往的扣在按鈕上不敢有絲毫懈怠,雪之掏出手帕,仔仔細細的擦拭殘留在面頰上的血迹,額角的傷口自行止了血,隻剩了疼痛益發焦灼。

純白棉布被黑褐汚損,她攥在手裏,怎麼都丟不開。

就……真的非要逼我說出那些話麼……真偽善啊,這樣的自己。



 

腐爛在面具下最柔軟的地方,最觸手可及的幸福剛復明有啞了口,無法再竭力守護終于白白葬送。

換了我,會和妳一樣。

所以,正因為我和妳一樣。



 

『也许是这样没错,不過』她對她堅定的微笑,昂首頓足,以最驕傲的姿態說道。

聲音卻還是冷的,如一根刺,一頓一頓潛入對方心中早已血肉模糊腐爛敗壞的最底端,『至少我和她死在一起的。』

 



(不)

『反正無論如何結果都是一樣的,那麼如果能夠阻止接下來那些殘酷的事發生,我想遙會很開心和我一起去達成。』她望着她微笑,甘之如飴的甜美,彷彿望着的正是自己發誓要相守一生的那個人。
(不……)

『我也很開心,能和她一直在一起,為了同一個目標努力。』

夏樹耳邊轟隆作響,想要退去腿腳卻早已失去力量,唇角將彎不彎,不知自己神色是哭還是笑。

(不要……)

『是不是很羨慕這樣的我們呢?』她不給對方回答的機會,自顧自繼續說下去。

『因為妳已經沒有這個機會了。』斬釘截鐵的結論,對方幾乎瞪裂的眼睛已經現了入魔之像,她心智混亂把唇咬出血來,原來她們之間的結局會是這樣。

(不……不要……)

『哦,不對,現在好像要更可憐一點,連遷怒洩憤的可能我都不會再給妳,很痛恨自己的軟弱無力吧。』

(不……不是這樣的……)




 

『那麼,現在,來按開關吧。』她伸出手,手腕翻轉之間,幽幽紅光掃過身體,露出隱蔽的按鍵,『勝敗已定,反正妳要的不過就是去送死再多拖幾人陪襯罷了。』

『不要再說了!!!』鴉色的長髮映着月色,化作一團魂火,混沌幽明,她很想對她言明心中黯淡,有多愛這世界便有多恨,有多愛更加倍恨自己,可她終究也隻是抱了頭再也說不出其它。

『敢做就不敢讓人說,妳這個半調子的可憐蟲。』雪之隻是冷笑,眼裏含着輕蔑,她已經分不清此時是算計還是真心,也許人到了慌不擇路的時刻便隻剩了傷害,她一開始就沒有選擇。

『我以為妳隻是分不清真心主次,原來是連仇恨也分不清,既然這麼恨自己,就一個人去死好了,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願意陪妳去死的人。』



 

(那個庫魯卡,做事毛糙,臉皮薄的讓人看不下去,居然會崇拜那隻狐貍,腦袋秀逗了麼,明明還長了張聰明的臉,不過……還算是做事認真負責的人,這點比某人強多了。)


遙應該……是這樣說的吧。

有沒有人見過枝叶低垂,水分消散,一瞬間枯萎。

崩毀蜿蜒在皮膚,造出的傷比刀劍更兇險,那身乾淨清冷的皮囊,如今隻是指間的梨花。



 

她說,『妳走吧。』



 

雪之在之后的日子裡,有時會想,如果是相同的境遇,她會不會也有和自己相同的選擇。

幸好遙沒有看到這些,不然她們會被某種不可言說的沉重,它有着洶洶的來勢,影子在身體的前方,快靠近時遮掩了一半的天空,就這樣,追逐一輩子。

而她現在能做到的,只有,離開,以及用最溫柔的面容与合理的借口來解釋額頭上的傷口,然后,繼續走下去。



 

『我早就知道,我真正憎惡著的就隻有自己而已,把她束縛在這裡的自己,沒有保護好她的自己,其實,我早就知道的。』

那是她在離開之前聽到夏樹說的最后一句話,也是藍髮的學院長最后一次對自己觸及到這個話題。

門被輕輕掩上,再一扣,世界就此隔絕。

身后房間裡傳出桌椅翻倒的聲響以及低低的啜泣聲。

她頭一次如此般倉皇而逃。

为著私心救了世界,于是徹底殺死了一個人。



 

幽暗的走廊裡,腳步回響。

有一處昏黃的光在前方飄搖,有點吃驚,竟然是瑪利亞女士,一如既往脊背挺直著,靜靜佇立。

她有點不敢看她,因了那相似的站立姿勢与綠眼睛。

『辛苦妳了。』她面向自己行禮,眼神平靜安詳,『謝謝妳為加爾德羅貝所做的一切努力。』

一時之間愣住,心緒洶湧五味塵雜,喉頭哽住低了頭不知該說什麼。

下一刻,面頰被狠狠掌摑,灼痛刺人,該是腫了,口腔中再次泛出鐵鏽的腥味,頭暈目眩。

 



『我們走吧。』蒼白髮色的婦人微微轉身,給了她一個冰冷蒼涼的背影。

艾裡亞斯第一位女總統就這樣默默跟在加爾德羅貝資歷最長的舞星身后,向停機坪走去。

然后她說,『謝謝。』



 

FIN

三千世界鴉殺(上)

 

 

三千世界の鴉を殺し、ぬしと朝寝がしてみたい

 

 

『她還好吧?』雪之還未由飛機鉉梯上走下便沖著下方模糊的幾個人影大聲問道。螺旋槳劃出的大風和噪音阻隔雙方所有的語言交流。

看到花白髮色的婦人很有些惱火的比了個下來再說的手勢,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方才的舉動簡直幼稚到可笑。

這世界到底是怎麼了,她扶了扶被風吹的歪斜的眼鏡,有點洩氣的想著。



 

淩晨的伽爾德羅貝很冷,溫差極大,與海洋氣候的艾裏亞斯完全不同,寒風灌進領口,她不禁打了個寒戰。

年輕的總統閣下比任何時候都要想念彼時身旁堅定的臂膀,灼熱的,如同太陽一般的永不疲倦的散發著光與熱的力度。

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

NO2身份畢業的知名舞星對同屆NO1的現五柱懷有毫不掩飾的競爭意識,這一點早已為世人所熟知,不過凡事多流於表面,想當然爾,便也成為了二人不和的證據。

人們總喜歡以過度的善意與惡意來猜度名人軼事,或拋諸於雲端,或踩棄於腳底,都是人性體現。

眾口交傳之下,便也成為了流行的真實。

以至於在遙得悉噩耗時痛哭著怒吼“那女人怎麼可能會死”的時候,平日裏年輕精明的秘書官竟也悄悄向身旁人低聲發出“準將閣下怎麼會這麼傷心,她不是和薇奧拉小姐關係不好麼”的疑問。

想想也只好苦笑。


 

哭泣了一天的你,现在應該已經睡了吧,不能陪伴在你身旁的我,真的是很抱歉


 

無意識把手腕上類似手鐲形狀的裝置收進袖內,她加快了腳步,緊接著把頭歪向一側,與身旁之人微微拉近距離後問道,『現在情況如何,學院長……我是說夏樹,她心裏到底是怎樣的想法。』

『您說呢。』瑪利亞女士很有些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她嘗出她的目光藏著焦慮,連帶著是某種不信任的意味,『她从来都是个不惧怕下决断的人,因为这一点,真祖大人才会选择她来管理学院,这里才不会沦为任何政客的附庸。独立与独断,相差的却是冷静与理智。而现在,唯一的镇静剂也没有了。

她搖頭歎息著,『舞衣还在日邦国回来的路上,最快明天晚上才能回来,奈緒下午走的,您該已经知道了——火上澆油領了學院長令親自去了亞裏特蘭。除了已经不在的那个人和以上二位,我不知道谁还有藉由私人感情改变现状的能力。

『您……沒有對她說些什麼麼?』她沉吟著,仔細斟酌著自己的措辭。



 

『她讓我和紫子負責處理各國的唁電。』瑪利亞女士忽的別過頭去,雪之瞭解這是在感情幾無掩飾之時的回避性動作,這是她第一次由這位女性身上,品嘗到無奈的悲苦與乾枯的味道,如同時光流逝,再無回轉。

『不見的藉口,為得是不會給她,或者該說是我絲毫的難堪,這孩子還是那麼溫柔,只是我無法再改變什麼了。』



 

『無法改變麼,』微微苦笑著,於是習慣性的扶了扶眼鏡,『那麼為此不惜動用伽爾德羅貝最新型的隱型水陸兩用機的您認為身处伽尔德罗贝之外的我,可以改變些什麼?』

『請您來不是因為您可以改變什麼,事實上,對此我並沒有抱太大希望。』只是幾秒鐘,頭髮灰白的女性便已經恢復到原先那位瑪利亞女士了。

『只是由於在這種時刻,身為艾裏亞斯總統的您,必須做些什麼。也許任何事情都無法也不會改變,那麼,至少做到無愧於心的等待某些事情的到來。』



 

她低了頭,手錶的指針將將走過午夜12點。

微微失神的望著灰白的短髮漸漸在走廊昏黃的燈光中隱去不見,嘴唇輕動,默念著方才瑪利亞女士說出的最後一句話,『奈緒明日清晨達到亞裏特蘭,而學院長會在12點一刻結束與女王的會談返回學院,您還有一夜的時間作出選擇……與改變。』

來到此地的自己,已經沒有選擇的機會了,確切說,一開始便已經作出選擇了。

接下來,就只有不擇手段的……作出改變了啊。

她最后一次瞟了一眼手腕上微微跳動着的紅光。

真是厲害的女性,瑪利亞女士。



 

看來一時猶豫後的隱瞞是正確的選擇,在幾十分鐘後將要發生的那場對話,如果被那個如同陽光一般耀眼的人聽到的話,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接受的吧,無論就過程或者結局的哪一方面而言,都是如此。

再次的歎氣之後,雪之很有些苦意與歉然的,微笑了。

年輕總統此時心中唯一的牽掛,便只有遠在千里之外的個人,而已


 

――――――――――――――――――


 

是您。

夏樹微微側身,視綫掃過雪之站立的某個方向,卻也並不看她,絲毫沒有意料之外的驚訝,『瑪麗亞女士真是太失禮了,居然連座位都沒有為你準備。』

她沒有吭聲,只是跟著對方穿過走廊,黑暗中傳來門鎖扭轉的聲響,接著一如既往冷冽的嗓音響起,『進來吧。』


 

燈突然亮了。

她反射性的用手背擋住眼睛,視綫所及之內開滿金色菊花,模模糊糊的看見鴉藍色的袖口停在開關處。

『這邊夜裏寒氣總是很重,喝點什麽吧,咖啡還是紅茶?』

櫃門被打開,她聽到對方翻箱倒櫃的在找什麽,稍微適應了一點現時的光綫,找到待客用的沙發坐下,這才慢吞吞的開口回答道,『我比較喜歡牛奶。』

『那麽先將就著跟我喝紅茶好了。』她絲毫沒有猶豫,也沒有再徵求她的意見便出于自己的瞭解再次做出選擇,卻令人不得不承認是正確的。

無意識的微笑了。
強橫的體貼,絕不是貶義,值得稱道的直綫性思維,像遙一樣,光亮的存在。



 

低頭啜了一口,她點了點頭,『茶很不錯,你……』

燈光下蒼白的手指僵了一下,頓悟,馬上住口,已經來不及。

『絕不會有以前的好。』淡漠的肯定語氣,那一頭極其美麗的銀藍色長髮,在屋頂燈光的照射下,仿佛覆了一層霜雪般惨然,一夜白頭的觸目驚心。

有一瞬間,雪之希望自己不會再見到夏樹·庫魯卡。

這世上第二悲慘之事,便是親眼見得,何為心如死灰。



 

沉默到幾乎僵持的地步。

夏樹的食指擱在桌子的一角,無意識的,一下一下敲擊著。

她低下頭,仿佛是自言自語一般的開口道,『瑪麗亞女士是個很有魄力的人,學院裏,這個世界上,都不会再有比她更有擔當的人了。但這什麽都代錶不了,你明白麼,雪之』,她一字一句的強調著,『什麽意義都不會有。』



 

她不知道該說什麽,她一早就知道。

而她必須說些什麽,為了即將到來的某些時候,爲了遠在千里之外的某個人,爲了她自己。

『在妳就任伽爾德羅貝學院長的時候,我曾經問過遙,妳是個怎樣的人。』她抬起頭,儘量使自己直視著對方。

她的臉總顯得天真。

除了眼睛,蒼翠的顔色,清亮決絕卻不鋒利,以前總是由其中看到和遙相似的影子,隻有心無雜唸之人才可以與其長時間的安然對視。

而今生生染了一股肅殺之氣,仿佛本該早春初芽綻放,冬日卻已經回返,沒有雪,冷意乾枯,梟鳥悲啼。



 

她强迫自己說下去。

『那時我還只是議員,和妳從未見過面。』由白瓷杯子傳遞過來的溫度,指尖漸漸暖和起來。

她喜歡握著暖的東西,油然而生的安心感,仿佛握著某只永不會冷却的手。

『妳抱怨了你一大通,可是在最後用了“不過”這個詞,在我聽來該算是很高的褒揚。』

夏樹仍是用那雙綠眼睛看著她,瞳孔澄明乾淨,對視之間全無感應,似不阻止,也不鼓勵,更無回應,等待她說下去。



 

『這世上可以把人分爲這樣兩類。』她放下茶杯,站起身向她站立的方向走近了一點,看到對方下意識的皺眉,便停下來,倚在辦公桌旁望著天花板。

『適合戴面具的與不適合戴面具的,而妳,屬于不適合的那類。』

 



迎接她的是意料之中的沉默。

『方才那些不該是妳會說的話,迂回、周旋、意有所指這些詞從來都不屬于夏樹·庫魯卡。』

『您的意思是……』夏樹的眉毛微微跳了一下,竟笑了,皮膚牽動唇角,肌肉卻依然僵直,絕不是由衷的笑容。

『遮遮掩掩做甚麽,有話直說。』仿佛時空流轉,她站在某個人的面前,嘟著嘴,氣鼓鼓的抱怨。下一刻便回復到假笑狀態,目光閃爍,『你是想這樣說的吧,不知是體貼我的感受呢,说话婉转本就是您不多的优点之一

繞過辦公桌,慢慢靠過來,『您讓我有話直說,那麽好,聽清楚了,我只說一遍。』

她本就比她高一點,此時仿佛居高臨下一般,眼睛裡是一片死寂的綠,聲線比平日裡顯得益发低沉,平添了幾分殘忍的意味。

『也請您有話直說,說完了馬上就給我滾。



 

『我想說甚麽您心裏很清楚,不是麼?』到了摊牌的时刻,反倒平静了下来,『讓我來猜猜您是怎樣對那孩子說的,阻止野心家的自衛性反擊,維護國家與舞星的榮譽與尊嚴,還有甚麽?這樣恐怕不够,那孩子雖然只有15歲,卻已經很有女王的樣子了,僅僅這幾句空話根本不可能令她輕易出兵。讓我想想,阿魯特北方的十二王戰遺址,南方的能源以及與賓德佈魯姆有領土爭端的克隆比地區,理想与忠誠的蒼天之青玉,多麼好的戰爭工具,原來您擁有如此欺騙與蠱惑人心的才能。』

她說這些时,夏樹一直看着她,唇邊帶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仿佛嘲笑,及至後面幾句竟好整以暇坐回寬大的座椅上,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



 

心驚。

完全忘記雙方實力對比,猛地撲上去一把揪住對方衣領,膝蓋撞到椅腿,發出沉重的聲響,幾乎一直痛到心裏,『您很清楚的吧,這是一場沒有勝者的戰爭,不會有正義戰勝邪惡世界自此和平王子公主幸福生活,爲了發動這場戰爭不惜違背生存之道去欺騙與煽動的您真的認爲一個人死去了就應該讓其他所有人為她陪葬?!那個比誰都尊重生命真心祈禱和平的庫魯卡到底被妳弄到哪里去了!』


 

夏樹的瞳孔針刺一般的驟然收緊,過了許久,忽的搖頭笑了起來,她笑的無比燦爛,一笑之間冰破雲停,卻讓人覺得心中一陣苦澀。

她邊笑邊失去重心般的低頭,接着猛地推開她站起身,再回轉時脣角已化爲苦笑,漣漪般層層叠叠散去,『總統閣下,您還是不懂麼。』

語氣滯了一滯,接著正色道,『那麽我問妳,若是有一日,遙姐姐被凶徒斬至血流遍地,或者為炸彈炸至粉身碎骨,總之,她被人謀殺了,妳心裏會怎麽想的呢?』


 

雪之的心突然冷了,額頭上的冷汗涔涔而下,卻無法開口說任何話。

是心事爲人一刀正中的心虛麼。

『若是她能够活轉,妳會不會覺得犧牲多少人的性命都是無所謂的?』

她仰起臉,深深吸了一口氣,接著繼續道,『是的,我就是這樣想的。我恨那基,卡爾迪亞,那些殺人凶手,讓我在他們犯案之後還能裝作什么事都沒有一樣的把酒言歡,我做不到。不要對我說民衆是無辜的,他們是否真的履行了自己對于他人的責任,對于國家的責任呢,追捧舞星便是他們惰性最明顯的體現。她在世的時候,他們追捧她,只是因爲她是一個可以供奉的偶像,而不是因爲她是靜留·維奧拉,她死了,自然還有別的人來替代她。如果可以讓她活過來,我也不會介意這世上少了這些人。』



 

對方的臉白了一白,嘴脣翕動著想要說些什麼,夏樹卻已極為疲纍的揮手繼續道,『妳一定想說,醒醒吧,靜留是不會再活過來了,就算殺多少人也活不過來了。是,我就是洩憤,就是在遷怒,我這輩子……』

她閉上眼睛,聲音漸漸輕柔起來,『頭一次發現原來執掌他人生死也可以是很輕鬆的。雪之,妳也是一樣的吧,若是妳這輩子最重要的那個人不在了,妳也會遷怒吧,也會移恨吧,會想讓全世界的人都和妳一起哭,這樣也許便不會那麼痛了,嗯,我也是這麼想的……』


 

彼時她有雙澄明的眼睛,髮絲如風,身形頎長清雅如竹。

如今不過一隻青瓷瓶,以往再光鮮亮麗的包裹,拼了命的碎裂成一堆破爛,也要讓週遭人等傷了手指。

雪之低下頭,她的身體一寸寸的冷了下來,卻不再感到恐懼,是的,她早該想到會這樣,她早已經想到……會是這樣。

額前的髮忘了修剪,略微有些長,有幾絲刺進了眼裏。

右手握緊左手手腕,血壓儀上跳動的紅光透過指縫映射出一種詭異的透明感,這是她自邁進這個房間之后第一次正眼看這個与自身血肉相連的小東西,手鐲樣的,小巧玲瓏。


 

她不介意在這堆瓷片上再踩上一隻腳,變成粉末的破爛便再傷不得人的手了,為了他人,為了某個人,她絕不會介意這些,從來不會。


Funeral(下)

 




因爲夏樹已微微轉身,朝她的身後走去。

『帶回來了麼,』她垂下眼睛,口中含含糊糊的喃喃著,『我先去看看。

一瞬間其他三人都已明白她指的是什麽,還是奈緒反應最快,惶急的一把揪住她大衣的後襟全力向後拖,『別看!』

這一聲在深重的夜色裡顯的格外響亮。

『爲什麽……』藍髮女子偏轉頭,轉身欲向前走,卻發現去路早已為另兩人以身體擋住,仿佛不太瞭解此時狀况一般的天真,又帶了點困惑。

『因爲……』奈緒抬眼看前面,薩拉与瑪雅臉上均挂了不忍,卻仍是沖她緩緩點了點頭。

沒良心的傢伙,全部都推給我做。

心裏暗駡一句,卻深知此時無論怎樣腹誹這棘手的工作已被推到自己頭上,不得不做。

 


『因爲……』她深吸一口氣,慢慢挺直脊背,胸口堵堵的,有點刺痛,不願看到對方接下來的表情,即便此時有濃重的夜相隔,也不願看到分毫,她選擇閉上眼睛,

『因爲那是空的。』



『空的?』夏樹仿佛完全沒有瞭解狀况一般的歪了頭,眼睛晶晶亮著望過去,眉頭微微蹙起,『什麽……是空的?』

再也無法忍耐下去了。

雙手用力,奈緒猛地用力,一路拖向地面車,把那個藍髮的身影重重甩了出去,身體撞向車門發出沉重的撞擊聲,緊接著被紅髮女子尖利的高音蓋過。

『棺材是空的!17000度的高溫,連Gem都化了,什麽都沒留下……笨蛋,這下你滿意了吧?!你滿意了!?』

 


許是那一下撞擊吃痛的緣故,年輕的學院長臉上一瞬間露出難以掩飾的痛苦表情。

她倚靠著車門,以一個極其緩慢的速率,慢慢慢慢的,站了起來。

隔著黏稠的夜,奈緒無法完全看清她的表情,只是感覺到她在笑。

是一種非常無心与孩子氣的,仿佛每日晨間午後傍晚,她聽到一個人說,休息一下吧,于是輕輕點頭,微笑,說,好。

只是已然挂上了緬懷的印記。

异樣齒冷的悲哀与溫柔。


 

她聽到她說,『空的也沒關係,我不過是去看一眼……而已。

她說話時很注意措辭与語調,小心翼翼,生恐被拒絕的看人臉色。

可誰又能阻止她呢,到了如今這個境地。

轉頭看向剩下二人,均是早已無言。


 

不可說,不可作爲。

眼睜睜的望著運輸機的艙門開啓,露出黑色的冰冷的一角。

藍髮女子幾乎是用整個身體与感情,与那個黑色的匣子,擁抱了。

她把臉頰緊緊貼在平板堅硬的棺木表面,髮絲散落鋪陳,覆蓋這夜与時光,如果可以真的阻隔的話。

她對那層木板低低的私語,『歡迎回家。

 


奈緒知道自己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這一幕。

就如同,白頭之後才發現有些事過多少年都是一樣會痛,清晰一如昨日。

唯一的區別是,到最后已經沒有眼泪可流。


 

曦光初露。

『先好好休息一下,三天後舉行葬禮。

伽爾德羅貝年輕的學院長站直身體的時候,已重新整理好儀容。她说话的时候,微微的歪了头,有少量的光綫打在侧脸上,这让她面庞的线条显得柔和了许多,只是比之方才,顯得更加的,疲憊。

幾秒鍾過後,站在不遠處的薩拉發出低低的啜泣聲。



―――――――――――

 

『我討厭這樣的所謂莊嚴儀式。

羅塞拉雙手抱胸,倚在墻邊,靜靜的注視巨大的電視屏幕,她的視綫微微掃向坐在一旁若有所思的梅拉,然後繼續道,『讓這些完全不相干的醜陋傢伙來表達哀思,僞裝嚴肅的盛大儀式,凶手与小丑的宴會,真是醜陋。

『你的評價大體上沒錯。』梅拉歪頭稍微想了一想,接著嘆了一口氣,『不過這是沒辦法的事,你知道,靜留小姐的身份很特殊,當人坐上了某個位子之後,就有很多不得不做的事情,我想庫魯卡一定對這一點深有體會。

『她能有什麽……』帕裏西公主冷哼一聲,把頭轉過去不再看屏幕。

 

『但我覺得她很偉大。』絲毫不顧忌對方不滿的視綫,梅拉用一隻手托起臉頰,微微瞥向正在進行的葬禮,『可能你覺得她是個半途而廢的懦夫。但是就我自己的感覺而言,能夠絲毫不顧及歷史評價的政客只是爲了僅僅某一人表達哀思賭上一切復仇的她,是勇者,但這還是有人能够做到的。而能够在此之後生生收手,考慮到大局將仇恨忍下來,我覺得我做不到,我也不認為母親大人和你可以做到。

『大局不過是你們這些僞善的傢伙自保的藉口而已,一丘之貉。

羅塞拉站起身,背對屏幕坐下,冷冷的,但仿佛更多是賭氣。

『你不會理解她的,因爲她是一個責任心比你多得多的人啊。
無法做任何事,也無法對任何事做出表示,正因爲她是,庫魯卡,並且已經成爲了,那個庫魯卡。

 

『我想你並不知道,母親大人曾經与靜留小姐有過一番談話。

『什麽?她們曾經有過交談?說了些什麽?』略帶驚訝的挑起一邊眉毛,金髮女孩微微挪近了一點,雖然並未開口要求,卻也已經表達了傾聽的欲望。

『呃……她們只是……閑聊。』突然想起被要求不要提及談話的具體內容,梅拉急急的把話鋒轉向屏幕上正準備演說的某人,『偶爾提起了伽爾德羅貝,母親大人當著靜留小姐的面評價了庫魯卡,那时她刚上任不久,某些过于强硬的行为让相当数量的国家感到不满。

『她說了什麽。』某次談話的主角的注意力完全被引開,渾然不知對方早已不動聲色的轉移了視綫。

 

『母親大人說,庫魯卡的行事很像风,』梅拉仰起臉,看到的卻是天花板上華麗的水晶吊燈,她吁了一口氣,繼續說道,『本應該一直向前,卻被世界抓住了手脚,而這其中也包括伽爾德羅貝。

羅塞拉微微垂下頭,映入梅拉眼中的只有那頭燦爛耀眼的淡金色長髮,她沒有讓這段沉默持續下去,『我不知道母親大人說這段話的用意,是事實或是挑釁,那時候我不過15歲,只是覺得靜留小姐的回答真的真的很棒。

『她回答了什麽?』

『她回答說,沒關係,有我做她的手脚就好。

 

『这样……啊……』

晃动的光与影映照在羅塞拉白皙的側臉,煽情的旁白与音乐丝毫没有触动她。屏幕中央的主角渾然不知此時正被13歲的金髮少女以一種極爲複雜的目光注視著,她靜靜伫立,履行身為伽爾德羅貝最高管理者所需要履行的一切。

被扯斷了手与腳的那個人是否飽嘗了這些撕心裂肺的痛楚,或者,她早已深陷于其中?

她沒有由她的表情中看出任何沉痛与緬懷的意味來。

 


煩躁。

最喜欢的薇奧拉小姐最喜欢的是那个讨厌的庫魯卡,这一点她早就知晓,並且這也已經不是重點了。

她無法理解此刻自己的心情,需要仔細梳理一下自己的思緒。

帕裏西家的千金在時隔六年之後,再一次自我厭惡起來。

 

靜留是被謀殺的,至少有两个国家参与了阴谋的实施。

伽爾德羅貝与舞乙認證系統早已或者說一開始就已經偏離了制訂者的初衷,它們是统治者愚民与互相争权夺利的工具,在足够听话的前提下才拥有被允许的强大。她被华丽知性的外表蒙骗了,不,該說是被自己無知、妄識与愚蠢蒙騙了。

真是丑陋,這些上位者,而其中也许也包括了自己的母亲。

 

应该做点什么。

在尊崇之人离世时无知著的自己,无法阻止阴谋发生的自己,一定与必定该去做点什么。

報復麼……

阿魯特、卡爾迪亞、還有那個……懦弱的庫魯卡。

 

『啊……怎麽會……』

繁亂的思緒被梅拉的驚呼聲打斷了。

惱怒的抬起頭,一瞬間卻被微微亮着的屏幕吸引了。

 

庫魯卡的面目特寫通過鑲嵌在墻壁上的特大屏幕清晰的呈現了出來。

『這些華麗的詞藻,拆開來不過就是一個個字母,你們真的就覺得,這些東西就可以把她的一生呈現出來?』

她為人所熟知的清晰眉目与挺削鼻梁,此時卻模糊為一團。

如同站在玻璃的一端,水光蔓延而下,她隔著玻璃對所有人說,『那麽要這些字,這些紙,有什麽用?』

 

她纖長的手指微微顫抖著,初夏暖薰吹降之間,伴隨著紙張撕裂的聲音,白花紛紛揚揚。

眉梢,眼角,鼻梁,唇間,冰冷的暖陽摻和著淚光,一直沉默著的她的喉嚨,屬于夏樹·庫魯卡的一切,以往是非白黑界限明晰的一切,在此刻含混作一團,化爲一杯濃稠与乾澀的苦藥,舀出的已不能僅僅只是一勺憂傷。

『她死了,因爲……』她頓了頓,由于哭泣導致氣息有些不穩,『因爲那場事故,沒關係,她死了,不久就會有人補上來,沒有人再會去想,無論過多少年,一百年,一千年,上萬年,都不會再有另一個嬌艶的紫水晶了。在座的各位里,真正會感到悲傷又有幾個?』

 

現場一片寂靜,因爲庫魯卡說的是事實。

無論是嬌艶的紫水晶、銀河的銀水晶、或是傳說中的蒼天之青玉,無論對于上位者還是底層民衆,重要的永遠只是右耳的那只Gem,至于是誰的右耳,那又有什麽所謂呢。

靜留錯就錯在她就是靜留,她是可以隨時隨地取人性命,卻是只會守護一人的嬌艶的紫水晶,那麽即使她根本不想殺任何人,她也已經罪該萬死了。

這個事實,適用于任何一位舞星乙HIME

 

『諸位,此生何生?』

這是离場前的庫魯卡說出的最後一句話,她在轉身之後忽的站住,身體有一瞬間晃動与猶豫著,仿佛想再一次的回轉身,看一眼。

伽爾德羅貝六月繁花團團簇簇,如雲,不合時宜的絢爛。

可腐壞的芯子也只能化作爛水,再香的花朵也逃不過……

 

她的長髮在風中飄揚。

只是羽鳥已不再擁有翅膀。

 

『她真的是個很有勇氣的孩子。』梅拉的聲音在耳邊輕輕響起,她明明比她還小呢,卻稱呼她為孩子。『這些事實,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是沒有人會說出來,沒有人敢說出來。我猜她以前沒說,是因爲並沒有如同此時一般如此清晰的瞭解到。

她的唇就綴在白瓷杯沿,一雙手緊緊捧著那杯子,看起來就像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姑娘。

『如果在場的那些人,有一半像那孩子一樣,御四家全都要破産,我們都要上街討飯去了呢。

她說話的時候輕鬆寫意,仿佛笑談。

接著她臉上的笑意慢慢斂了去,『也許你覺得厭惡,但我必須讓你知道,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只會考慮到自救,單純的想要拯救与保護所有人的人是無法生存下去的。

 

『所以伽爾德羅貝的存在本身便是一個錯誤,對麼。

羅塞拉仍然緊緊盯著熒幕,但她的目光並未聚焦在那些活動的人影身上。

被樹木包圍著的學院,培養理想女性的場所,仁慈、兼愛、平等、正義、智慧、勇氣、忍讓。

臆想的永無之鄉。

『好像一個鳥籠啊……』她水色的大眼睛深深淺淺的漾了一下,接著握起遙控器,把那場葬禮的直播關掉了。

 

――――――――――――――――――

 

『要是現在有一只飛彈扔進來多好,人渣全滅,整個世界都會清靜了。

奈緒斜斜的倚在廊柱上,百無聊賴的看著忙碌接送政要的地面車來來去去。

直到葬禮都沒有出現……那個人。

該不會躲在哪里偷偷大哭去了吧。

 

——『啊啦,若是夏樹聽到這些說不定會感動的哭起來,有點想看呢。

忽然想起並不算是很久之前那場結束在某人典型戀愛進行中的傻話的對話。

那時風吹葉影搖,天氣和熙,她對自己微微點頭,淺笑著,花開春暖。

如同方才葬禮上銀藍色長髮在風中輕揚,只是今日斯人已如荼靡,開盡了最後一枝。

 

――――――――――――――――――

 

『梅拉,你覺得我距離真實的强大有多遠。

『强大麼……那要看妳需要做什麽。』

『掌控世界。

『居然想到這個,等你成爲家主,自然便可以掌控了。

『隱匿在暗處的掌控,我需要的不是這些,我……』

『什麽。』

『我想舉行一場葬禮,從某種意義上說代表了一群人的新生。

『你還不明白麼,不要妄想做庫魯卡那樣的人。

『我可沒那麽傻。』

『那麽,至少,先要學會怎麽拜托人吧……』

『喂……』

『還有,合理運用你的微笑,要知道無論聰明人還是笨蛋,君子或小人,都不會拒絕美麗的事物,區別只是程度的多少而已。




FIN

 

Funeral(上)

 

 

梅拉·西特裏奇覺得自己很丟臉,身為范·帕裏西家族的一員,而今卻淪落到趴在門外偷聽的境地。

仍然是靜悄悄的沒有聲音,突然覺得有人在身後,轉身看見瑪麗亞端著餐盤畏畏縮縮的站在樓梯口,正踮起腳尖越過自己肩頭偷偷摸摸朝門裏看。

不禁失笑,這孩子,門關的死死你能偷看到什麽。

這才想起,原來瑪麗亞也是受害者呀,前天早上,此時正安靜在門後的某人在得悉噩耗時歇斯底里的大哭,在三個女官的勸說未果之下,將整盤的檸檬蛋白酥皮派狠狠扣在了离她最近的瑪麗亞的臉上。

這一鬧劇早在她在看到靜留·薇奧拉小姐身故的新聞匆匆忙忙趕回時便已經發生了,只是從坎特維爾夫人口中得到一番簡單而又生動的描述。

 

確實生動,簡直可說是活靈活現。

只是……多久沒有發生過類似的事件了呢,一年,兩年,還是三年?

即便是在薇奧拉小姐應召返回學院之時,任性的帕裏西家的小惡魔也只是惡狠狠的瞪了自己一眼之後,甩去了她向她伸出的手。

如此,而已。

 

『羅塞拉,相信我,這只是暫別,于將來的某一日,我們幾乎与必定重逢。

亞痲髮色的女子對任性的帕裏西公主說出這樣一句話,接著她吻了吻她的額頭,微微面向自己微笑了。

她從未懷疑過這位優雅的女性說出的任何話語,那些話溫柔,富有力量,令人堅信不移,正如靜留·薇奧拉從來都只屬于伽爾德羅貝,而梅拉·西特裏奇屬于帕裏西一般。

 

梅拉嘆了口氣,轉身接過瑪麗亞手中的餐盤,向她使了個眼色,可憐的小女官如蒙大赦,向她深深鞠了一躬,接著便逃之夭夭了。

真是,一點患難與共的精神都沒有。

再次的嘆氣之後,她叩饗了那扇門。

 

『羅塞拉,我端了牛奶和草莓派過來。

靜悄悄的沒有聲音。

是把自己在房間關了三天所以餓昏過去了麼。

小小的想像了一下,居然把自己給逗笑了,緊接著又急急的擔心起來,這孩子雖然看起來是很聰明溫柔有禮,實則彆扭任性脾氣又差,雖然以前也曾有過把自己關起來整整一天的事情,只是三天只喝咖啡對于一個13歲的孩子來說負擔也實在是有些過重了。

果真……自己動作還是太慢了。

 

不自覺已輕輕推開門。

沒有鎖,吱呀一聲開了。

方才的妄想並沒有成爲現實,一早做好心理準備的怒吼“滾出去”也沒有如預料之中的發生。

金髮女孩以一個淑女根本不可能出現的盤腿動作,低著頭靜靜坐在地上,她並沒有抬頭,只是輕輕把手中的書翻過去一頁。

四周地面上七零八落的散著一本本書,封面或朝上或朝下,有些甚至是直接被翻開倒扣在地上,一看即知讀者是如何煩躁与粗暴對待它們的。

書架已然空了一半。

手提型電腦在她身旁微微亮着光,白瓷杯里的咖啡看起來一口都沒有喝過,便已經冷掉了。

 

『我真的沒有想到,會是這麽恐怖的數字。

帕裏西家的小公主披著只有放在她身上不會顯得過分華麗的金色長髮,站起來走向她。陽光透過半掩著的窗簾縫隙投射在她的髮上,燦爛到極緻,變幻流轉為白金色的輝光。

羅塞拉有一雙非常明麗的水色眼眸,脣型微微上翹,這讓她看起來總是年齡偏小,可愛溫柔到純真,任誰都知曉,這孩子長大后會出落成怎樣一個美人。

不過是時間問題。

只是此時,她臉上的表情破壞了这一切綺思。

 

『由12王戰結束到現在,伽爾德羅貝一共招收學生17512人,學成畢業成爲舞星乙HIME者只有3249名,23%的淘汰者因各種罪名被監禁或受到家族的牽連而流放,64%回到本國進入間諜或技術保密機構,在這64%的數字中又有高達87%的前學員因各種原因死亡,剩下的13%行踪不明,但這不是我的重點。

羅塞拉繼續向她走過去,眉緊緊蹙成一團,手指一松,厚重的書册嘩啦一聲落在地上,再無聲響。

『重點是正選的舞星乙HIME,那場死亡率幾乎全滿的12王戰姑且不論,僅僅是此後到現在公認的只有零的局部戰爭的所謂和平時期,』她仰起臉看向她,眼裏流瀉著憤怒,更多的却是迷惑。

『其中的468人因爲其誓約者的謀反、暴亂、謀害皇帝等罪名而受到連坐,輕則剝奪乙HIME稱號,重則……處死,另有725人在權力鬥爭的更迭中,因爲誓約者的失勢而為當權者所忌憚,比如以家人威脅被迫自殺……倒是有1324人安然混到了退休,只是在交出Gem之後她們又得到了什麽,584人意外死亡,321人失踪,265人因各種罪名被殺或被監禁。

 

說到這裏,她低下頭,停了下來,深深吁了一口氣,然後繼續道,『只有不到10%的舞星乙HIME得到“善終”,伽爾德羅貝是一個什麽地方,他們把伽爾德羅貝看作什麽,謀殺化作數據擺在任何人稍作努力都可以查找到地方,梅拉,我第一次感覺到,人類這個詞是如此的……』她幾乎是從牙齒里擠出這幾個字的,『如此的僞善……與刺耳,真令人厭惡。

梅拉沒有回答,或者說,她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如何回答,畢竟她,梅拉·西特裏奇,安德莉亞·范·帕裏西的養女,今年也不過19歲。

她唯一能作的,只是伸出手撫上面前那顆金色的,小小的頭顱。

 

『靜留……是12王戰到現在唯一一位因意外事故身亡的在位舞星乙HIME,這種事……實在是……太

……太讓人無法接受了……意外……誰會相信啊……』

羅塞拉慢慢慢慢,蹲坐回地上,雙肩顫抖,泪水大滴大滴的湧了出來,濡濕了蒼白到幾乎透明的臉頰。

無聲的哭泣著的公主,沒有再比眼前更加令人酸楚的情景了。

 

『冷靜一點,羅塞拉。』梅拉不知道該做什麽,她從來都拿她沒辦法,旁人面前的老成與嫻熟,放在任性的公主身上就完全不起作用了,對于這一點她總是感到异常困惑。

或許是因爲她從未親近過她吧,她在心裏悶悶的想著。

范·帕裏西家的養女有著血統純正證明的黑髮黑眸,而出身正統的獨生女卻生了白金色的捲髮與水色眼眸。

大傢族里的閑言碎語,帶來的誤解與隔閡也許一輩子都解不開。

『是媽媽讓你來看我的麼?』羅塞拉猛地抬起頭,臉上尤帶著泪痕,冷冷的,問道。

『不,……只是』有點擔心,才中途折返回來看看的。

她支吾著,卻沒有辦法講出來,她從來都沒法講出來。

 

『果真呢,媽媽是不會這樣做的,從來。

金髮女孩低下頭喃喃道,她站起來,輕輕抖落裙角沾染的細微塵粒,躬身把散落在地上的書一本一本的拾起來,『您並未被賦予管教我的義務或權利,所以,請離開,我需要靜一靜。

比起第二次見面時差點丟到臉上的那只蜘蛛,現在的反應有教養多了啊。

想起以前的事,梅拉不自覺的微笑了。

但這並不代表她會就此認輸,特別是面對眼前這位13歲的女孩,她的……妹妹。

『不必你赶,我自然馬上就會離開,只是,羅塞拉,我的妹妹,在此之前,我要告訴你一件事,而這也是我回來的目的。

 

金髮女孩疑惑的微微扭轉身體,胳膊下加著三四本厚書,手中也還握了一本,這讓她的行動變的异常不便,只能以眼神示意自己說下去。

『德菲爾諾家的千金,四之柱的奈緒,已經秘密啓程前往亞裏特蘭了,據說,不,不該是據說,我們的情報何時錯過。』梅拉有點無奈的笑了笑,繼續道,『庫魯卡為她動用了自12王戰開始就沒有動用過的學院長特批優先開火權。

『我不明白你想說什麽。』羅塞拉有點困惑的搖了搖頭,金色的劉海有一綹搭在鼻尖,她模模糊糊的好像觸到了什麽,卻無法完全想明白。

『我要說的是,羅塞拉,如果事情不會再變化的話,你一向討厭的那個庫魯卡這次是鐵了心的要對阿魯特發動戰爭了。因爲……』

梅拉頓了頓,她完全可以想像出接下來的話會給羅塞拉帶來多大的震動,但她還是選擇說下去。

『很明顯,靜留小姐是被幾個國家聯合起來謀殺的,原因和你方才收集的其他舞星乙HIME的被害原因,沒有任何不同。

 

『我會把我所知的一切,历史、訊息、數據、內部資料,原原本本的告訴你,至于伽爾德羅貝到底是個怎樣的地方,舞星乙HIME的身上到底負擔了些什麽,羅塞拉,還要靠你自己來想明白。在此之前,你要先吃點東西,才有精力去想,可以麼?』

視綫中的羅塞拉沉默著,長時間的,這些漫长與短暂的间隔幾乎令梅拉動搖,她和她的接觸實在是有些少了,所了解的行为模式也多是建立在早几年這孩子未開化个性方暴躁乖戾的时候。

手中的書呼呼啦啦的落下,金髮女孩打開門,徑直走了出去,接著門“砰”的一聲關上了。

梅拉瞭解這是她表示妥協的一種方式,此時只有一人可以追出去安撫而不會遭到怒吼,而這個人已經不在了。

 

薇奧拉小姐,無論是母親大人還是您,都希望羅塞拉可以在冠有帕裏西姓氏的前提之下,至少享受相對平靜的少女時代。只是,這平靜早晚是會被打破的,你們想到了麼,由它被打破的那一刻開始,一切便會顯得异常殘酷。從這一點上來說,我是怨恨您的,即使您是這個世界上,少見的可以讓人安心托付的人選。

―――――――――――

 


奈緒回到賓德佈盧姆的時候,是淩晨三點鍾。

霧濛濛的城市,燈火飄搖,空氣里彌漫了一股濕氣,每個毛孔都可以感覺到的氣悶。

考慮到紫水晶的高人氣,早先已拜托真白女王進行新聞管制,儘量把靈柩返回消息的傳播度壓到最低。

宵禁也在奈緒離開的那一晚開始實行,于此時可說是,空城的溫特。

否則,未及進城便會看到人頭聳動,氣氛莊嚴肅穆,低低的啜泣聲蔓延成一片——讓她的心情比此時,更加的煩亂。

 

『喂,薩拉,那傢伙,到底是怎麽回事,怎麽突然就……』她悄悄拉過年紀相仿的同僚,壓低聲音打探消息。

她憋了一路都沒有問口,命令的突然更迭簡直令人猝不及防,那個身處千里之外的藍髮女子到底是怎樣的心境,根本無法可想。

『唉,我那時也不在,好像是我們艾裏亞斯的雪之總統去勸說才……』薩拉蜜金色的短髮微微晃動著,散發著同樣的不解與困惑。

『簡直是胡說八道,怎麽可能是你們艾裏亞斯那位,若是貓神山的紅玉小姐倒也罷了。

『所以說……我也不太明白。』薩拉聳聳肩,微微苦笑著回答道。

 


終于看到了伽爾德羅貝了,遠遠的。

深重的樹木与夜連為一體,黑森森幾乎將整座白色建築都掩了去,校園建在高處的山上,隱隱的燈火于她們這個角度看來,仿佛亮在半空中,昏黃中透著一絲暖意。

家的感覺,奈緒坐在車裡悶悶的想著,死光了人的家還算是家麼,明明就是個鳥籠嘛。

瞬間醒覺這樣的想法實在不是什麽好兆頭。

與此同時感覺到身旁薩拉的手臂突然綳緊了,副駕駛座上的瑪雅姐姐也在低聲下令車速放慢。

 

瞬間警覺,微微挺直脊背張望,影影幢幢的看不清楚。

有一個人影。

本不該是有任何人在的。

夏樹在此之前給自己的命令只有寥寥數字,回來,邊境有人接。

並非完全不懂這幾個字,說多一句也令人心傷,如此的心情,再多加10倍,便該屬于那個人。

只是的確不該有任何人在,她們通知學院与女王的是今天夜裏到達,而不是此時。

行程提前是有意爲之,為的只是不希望看到任何人前來迎接,特別是,那個人。

 

車子更近一點。

奈緒聽到了兩位前輩幾乎同時發出的嘆息。

這般站立的姿勢,再不會有第二個人擁有。

 

『辛苦了。』

夏樹·庫魯卡獨自一人站在大門口,為露水濡濕了的髮,微微濡濕著的腔調与眼睛。

該是自己的錯覺吧。

奈緒苦笑的看著兩位前輩無聲的与她擁抱,接著握住對方向自己伸過來的手,冰凉的,硌痛自己的掌心。

指尖觸到袖口,濕乎乎的,停頓了一下,再朝上摸去,仍然是濕的。

該死的她在這裏等了多久?!

火爆脾氣幾乎在一瞬間爆發出來。

但也僅僅只是,幾乎。

 

哭墻





 

『我的父親是長子,現在對他的印象已經很模糊了,只記得有一頭很漂亮的金髮,據說眼睛是和我一樣的綠色,笑容很溫和,可連面容也已經記不清了。』

奈緒躺在草地上,右手遮擋眼睛,把晴好陽光一絲絲的漏了進來,她很喜歡這種靜謐的感覺,也只有這樣,回憶于她,才不會是煩躁的。

『德菲爾諾並不是刻板遵守長幼繼承順序的家族,父親不是沒有才能,但是不够,比起萊昂那老頭子,遠遠不够,因此,默認的繼承人不是他,他心裏也很清楚這一點。這些都是我稍微長大一點的時候由家族的老僕人那裏打聽到的。』



 

『其實很受打擊的,聽到這些。』說完這句話,忽然覺得靜,寂寥無人的空曠,仿佛回到過去,坐在母親床前,一字一句的訴說,卻沒有,也不會得到任何回應。

猛地睜開眼睛,看見嫣紅眼睛眯成細細的弧形,日光漫漫,溫柔与綿長的,混合散發出若有若無的香氣,『怎麽了?』

『沒什麽。』她靠回到草地上,閉上眼睛繼續道,『小孩子也虛榮,聽到別人說自己父母無能,多多少少還是有些傷心的。』

泥土与草葉的芬芳,微微有些癢,享受般的抽了抽鼻子,『現在想來,很多事情都是自己臆斷。該說就是這樣,人如果一早便站定了立場,等同于成了瞎子聾子,會主動去無視很多重要的事情。』



 

『我一直認爲父親母親都是被萊昂那傢伙害死的,事實上,也確實很有一些值得懷疑的地方。』她說起這桩沉遺多年的家族慘事,語氣收的極爲冷淡与不在意,臉上卻笑意朦朧。

這孩子真傻,靜留心想,她都不知道,故意做出与以往調侃表情与豐富聲調的不同,是更加表明自己有多在意麼。

或者,因爲控制情緒才無暇顧及其他。

『那一次父親還有萊昂一起帶著遠航隊由阿魯特的北方港口出發,對極地深海礦藏進行第二次勘探,母親也跟去了,本來這種小事根本不需要他們同時出面,但是萊昂提出船隊高層裡混入間諜的可能性,于是父親就和他一起去了。』



 

『父親沒有回來,母親回來了,可已經沒有了自我意識,必須依靠生命維持系統才能活下去。』奈緒說到此時,略略有些發呆,停了一下才繼續道,『可那傢伙回來了,一點事都沒有,祖父那時身體已經很弱了,經了此事,沒過多久也去世了。那時候我還不到五歲,是被人認爲什麽都不懂的年紀,可有一件事我懂,再不會有人因爲爭論我比較像誰而嘔氣了,更不會有人對我說,真想把女兒藏在家裏,這麽可愛絕對不能被人看到。』

她的聲音漸漸低下去,眼里蒙了一层月色的寂寥,默唸与訴說的次數太多,沈冰消融作流水,蒸發過後留下白色痕迹,一手抹去沾染粉末一層。

已經不能僅僅說是苦澀。



 

『旗艦上的那場火灾,事故原因也就只有當事的那幾個人知道而已,所有人都諱莫如深,我想不明白,爲何他可以活著回來,能活著回來的只有凶手不是麼?雖然這樣想很幼稚,可我真的無法阻止自己。就好像是幸福被搶劫了一樣,所有一切都在一瞬間被毀掉了,你可以說我是遷怒,沒錯,我就是遷怒,我恨他,直到現在也是。』

手指冰凉,身邊淅淅簌簌作響,奈緒聽到靜留幽幽的嘆了一口气。

是給我一個貼心的擁抱,還是輕輕握住我的手,她在心裏冷笑,在人脆弱的時候都是這樣做的吧,察言觀色不正是她所擅長的麼。



 

『很辛苦吧。』

耳邊卻是嘆息,一下子愣住,一瞬間大腦短路,下意識已問了一句,『什麽。』

『很辛苦呢,在那麽小的年紀,真的很了不起。』

臉居然不爭氣的紅起來,她有點自嘲的笑笑,『沒什麽了不起的,求生而已。我很怕死,即便在那時候,也從沒想過追隨父母而去,現在從這個角度來看,所謂對父母的愛,也不過如此罷了。萊昂對我很好,他雖則忙,可若我有任何要求他必定會達成,任誰看到都會覺得有問題,我能看出他一直在內疚,可正因爲內疚便也更加認定他心虛,或者根本就是在裝樣子。那時候的每一天每一時每一刻每一秒,都在想著報仇。除了報仇,我不知道自己還可以做什麽。』



 

『你……我這就去準備。』

欲言又止,如坐針氈,心裏笑自己,既然明知不可為何必為之,咬咬牙便要轉身離開。

終究還是不甘心,『你可不可以,停手。』
『那麽你能不能告訴我,我還可以做什麽。』

她嗅到一股熟悉与汹涌的感情,人生之所失与痛苦,不甘与絕望,泫然欲泣,在一瞬間碎裂的細微縫隙中,掙扎著溢了出來。

不知何時,年輕的學院長已走到她身邊,耳邊傳來的是拼命壓抑著的細碎嗚咽,『明明知道我想利用你,爲何還要去呢,不要去。』



 

最怕這堅硬外殼下轉瞬即逝的柔軟与憐惜。


 

幾乎啜泣起來,喉嚨發出含糊的幾不可聞的嗚咽,『那爲何還要我去。』

『你當然可以不去啊,乖,不去就是。』夏樹手足無措,好像面對一個撒嬌哭泣的孩子,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猶豫之下竟撫上她的頭,輕輕揉亂一頭短髮。

她的語氣溫柔的不真實,幾乎讓人以爲是個夢,接著那個人淩亂的笑意背叛了自己,藍髮女子笑的如同一個壞掉的木偶,緊接著輕描淡寫的继续道,『換薩拉去好了,她再有兩天就能赶回來,也不在乎這一時。』

聲波碎裂在空氣中,抹煞掉一切她所有的幻想。



 

我要的明明不是這些。

混蛋,你明知道我要的不是這些。

都壞掉了。

全部都壞掉了。



 

她恨的不止是自己。

她恨那些明明弱智猥瑣卻總是輕易得逞的陰謀家,那個討人厭的總是莫明其妙出現在自己視野卻隨隨便便離開的女人,面前貌似無比堅强及遲鈍卻為悲傷与悔恨所徹底打敗的笨蛋,懦夫。

她恨他們。



 

奈緒突然明白,也許自己不是沒法拉回她,而是根本就和面前此人抱持著相同的想法。

真是悲哀啊,原來過了這麽久,仍然是沒有任何成長。

所謂幼稚的遷怒于人的仇恨。

既然如此,就索性閉上眼睛跟她走下去吧,不問歸處,不問凶吉。

因爲她同樣無處可去。



 

食指輕點太陽穴,眼裏映著的是同樣的明綠色,『我想我終于真正體會到你的想法。』

她笑著對她說,

『所以我才是那塊拼圖。』

 



『來伽爾德羅貝是早已預謀好的,對于那時的我來說,萊昂是個太過强大的存在了,那種仿佛時刻被掌控的感覺真是讓人感覺很糟糕,而像我這種極端的小孩唯一報仇的辦法是找一個同樣强大的靠山投靠,獲得同樣强大的實力,武力當然也算實力的一種,我當時就是這麽想的。可不得不憑藉他的勢力才能達到這一點卻更加令人泄氣。』

奈緒說話間已坐了起來,托起一邊面頰,低頭沉聲道,『現在想來,那老傢伙應該早就看出我心裡的盤算,可他還是一口答應了,他從來都沒有拒絕過我的要求,一次都沒有。有時候我甚至會想,若我真的提出要做繼承人也許他還是一樣淡淡笑著答應,整天被這種想法搞得心煩意亂,只能不停的向腦子裡灌輸“那傢伙是謀奪家財的僞君子”這樣的認知。』



 

她沉浸在這種焦灼的情緒中。

煩亂的時候習慣透露情緒的不是眼睛而是唇,她總是習慣把嘴角盡力下垂,把薄涼的唇拉出一線鋒利,面部肌肉不自然的緊張。

把臉深深埋在臂間,只露出一雙淺碧色的瞳,這讓她清亮的嗓音顯得有些發悶,『說到底也只是個被溺愛長大自以爲是的小孩。只是“所謂的乙HIME不過是各國之間勾心鬥角利用的棋子”這一點我也是在入校之後才真正認知到,那老傢伙當初聽到入校的要求時想必也是非常吃驚及爲難吧。』

她言及于此,語氣頗帶了幾分孩子氣的得意,抬頭看見靜留掩口輕笑,眼睛彎彎的,夕燒顔色非常溫暖,于是也搖頭笑著,不自覺身體已漸漸放鬆下來。



 

『從珊瑚升到珍珠的間隔,有一個月的假期可以自由支配。本來我並不打算立刻回去,只是考慮其後五六天再去本家的醫院裡看母親,至于萊昂這男人,不見面對大家都有好處。可考試還未結束便傳來消息,母親突然過世了。』

『原來是因爲這個,』靜留搖頭嘆息著,『缺席了最後一門心理學考試居然還能拿到NO.4,不愧是夏樹口中伽爾德羅貝史上最天才的學習機器。』

『她居然這樣說,天才倒也罷了,所謂的學習機器算什麽,嫉妒我讀書不需要努力麼。』奈緒口中很有些忿忿然的抱怨著,脣角卻仍是殘留了幾絲含糊的笑意。

 



『對母親的記憶遠不如父親來的清晰,說起來也真是諷刺,活人在人心中竟敵不過死人,心裏只記得父親的好,母親漸漸就成了一個冰冷的符號。印象最深刻的不是所謂溫暖的手或者柔和笑容,而是生命維持系統運轉時嗡嗡的聲響。她的監控室是我發泄所有喜怒的場所,也僅僅是發泄的場所。比起這些,于我更多是一種負擔的寄托,照這樣說來,我應該是怨恨她的。而今,連這最後的負擔也不復存在了。』

她到底是如何做到的,奈緒突然有些恍惚,她在學生期間出于好奇調查過所有高階乙HIME的資料,明明這女人也曾一副稚嫩少女模樣,脣角柔軟,柳葉窈窕如水,轉眼流年過去,儼然已有强韌刻印,波瀾不驚。



                     

『我不知道該用怎樣的心情与表情來面對這些,失去的不甘与痛苦,夾雜了終于解脫的快意,還有為在學院而被磨鈍的仇恨的悔意,爲了壓抑這些矛盾的感覺,結果一股腦的全部轉嫁到那老傢伙頭上。雖然確實很解氣,不過那次也實在太孩子氣了,母親的葬禮還沒有結束就不知道因爲某件事情,我忘了,總之是件小事,結果情緒就一下子爆發出來。不是那種不入流的大吵大閙……』

看見靜留帶了疑惑的看過來,于是嘆气,搖頭苦笑著,『我把那傢伙爆打了一頓。』

『呵……』亞麻髮色的女子驚訝的吁了一口气,緊接著輕輕掩口,莞爾道,『被四之柱的奈緒狠揍,啊啦……真糟糕,要出人命了。』

『不要混淆視聽啊,死狐狸,我那時可沒有戴Gem,更不消說什麽四之柱了。』不忿的撇嘴之後,奈緒瞇起眼睛仔細想了一想,這才繼續道,『不過他肯定也放水了,身邊那麼多高手一個都沒動,最後傷的也真是很慘,斷了好幾根肋骨,一個多星期才下能下床。』



 

『那一週裡我去看他了一次,第二日便回到學院。從那一日開始我才明白自己其實錯過了很多東西,萊昂對我說了很多話,比他之前所有的加到一起還要多。原來男人老了也可以很嘮叨的,他說的那麽多,現在也只記得一句了。他笑著對我說,也許這樣講很自私,不過我如果可以更早一點這樣向他發泄出來,那麽他心裏應該會更好過一點,大家都不會這麽辛苦了。真是笑話,把自己說得好像個受虐狂一樣。不過很真實不是麼,不像那些僞善的大叔一樣,滿口的漂亮話。』

說話間她已站起身,低頭輕輕拂著制服上沾染的灰塵与零碎草葉,『我仍然不知道那場事故的原因,不過對我來說這已經根本不重要了。我還是很恨他,也許仍然不會原諒。但是我喜歡這裏啊。』

她微笑著看向四周,草木青葱,潮水般的柔和陽光汹涌而下,『這裏有不少有趣的人,雖然也有很多別的什麽亂七八糟的,但我可以選擇無視或出手,可以很放鬆。每次執行任務還可以玩弄那些自以爲是的蠢材,就好像充電一樣。也許是因爲上面的那個人是個讓人安心的笨蛋吧。』



 

『未來是怎樣我不知道,但就目前來說,』她向靜留伸出手,把她由草地上拉起來,『我選擇為自己活著,不是為仇恨或者什麽別的虛妄的東西,縮在這裡我覺得很快樂,比起這些,那些所謂的真相根本不算什麽。』

『啊啦,若是夏樹聽到這些說不定會感動的哭起來,有點想看呢。』靜留的嫣紅眼睛瞇的細細的,尾音不自覺的上揚。



 

到底是誰像貓,奈緒搖搖頭,很是無奈,一提起某人就笑得好像一個戀愛中的笨女人。

不過……算了。

自己周圍不都是這種笨蛋麼。

『比起這個,我對增加津貼更感興趣,那點錢算什么,喂貓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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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室裡霧氣氤氳,鼻尖溢滿沐浴液的芳香,被溫柔液體包容与呵護的感覺真好啊,是身處母腹黑暗溫暖与潮濕。


 

『這個學院不再是適合你的地方了,你自己也很清楚不是麼。』她幽碧的眼睛微微詫异的望了過來,仿佛不敢相信會有這種回答似的捏緊了衣角。

這是下逐客令麼,真是悲凉啊。

『是啊,這已經不是我要的那個伽爾德羅貝了,所以必須要找一個人負責。』奈緒低了头,修剪良好的指尖,灵秀纤细的指甲,隐隐在透明中带了微微的浅粉色,以後便不是這樣了,好可惜。

『那麽你來告訴我,我可以做什麽。』



 

唇間不知何時沾了血腥氣,夏樹低下頭,自己的面容倒映在黑色的光滑桌面上,万年冰湖不化开,湖底是自己都无法看清的面目,『變成這樣……我很抱歉……可我無法控制……真的。』

無法控制便任由這種感情傾瀉麼,果然是同樣的行事方法。

伽爾德羅貝資歷最淺的五柱在開門之前感到藍髮的銀水晶沉默的注視,她聽到她說,『我最想懲罰的不是身處亞裡特蘭的那些人,我最想懲罰的……』


其實是自己。


 

那是她臨行前聽到她的最後一句話。



 

奈緒睜開眼睛,水氣凝結在白色瓷磚蜿蜒而下,水痕接連不斷,好像流了淚。

猛地抓起手旁的沐浴液狠狠砸過去,玻璃瓶一瞬間絢爛綻放,白色的粘稠液體混合著水氣濕淋淋的占據了一大片牆面,浴池內水面波瀾不定。

她的身體緊緊收縮成一團,喉頭猛地迸出一聲哽咽,接著便嚎啕大哭了起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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