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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蘭既腐,寧當蕪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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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   紫晶石 

 

 

 

『然後清閒的好日子就到頭了。』巴特歎了一口氣,『你該聽說過夜狼吧,傳說的都跟妖魔似的,你見過麼?』他停了半晌,忽然沖著一旁沉默不語的奈緒笑了笑,很有些苦澀與悲涼的意味。

『它不是妖魔,是靈物,但見過的人沒有辦法不怕它的。』

 

 

“那是種畏懼陽光的動物,白天總是藏在山洞裏,只有夜裏才跑出來。

它身上帶了納西索薩山上極北天空的寒氣,聽說,那寒氣能把它自己給凍死,這也便罷了,它唾液裡有劇毒,人的血沾到一點,就會漸漸的發了狂,到了最後,可能也只有死才是最好的結果。

若只是這個,像我們這種利字當頭在費羅裏亞謀生存的人,也便不會很怕,都是在刀口上搏命的,多少都是懷了僥倖心理。

 

 

可它不同。

怎麼說呢,有時候你夜裏遠遠的看見它,透過夜視鏡看見它綠瑩瑩的眼睛,也許它根本就在看別處,但就是覺得它在冷冷的盯著你看,背後能起上一層涼氣,直衝衝的就到了腦門上。

那是大神的旨意,所有冒犯到夜狼的人,必將受到噬咬的懲罰。

那樣的痛苦,有誰可以承受的了啊……

 

 

無論是咬到哪里,傷口都會慢慢的潰爛,滾燙的那種熱,身上卻冷的剛把水潑上去就能結了冰,好像全身的熱量都湧到傷口這一處去一樣。

身子弱一點,便只是這個就能要了他的命。

強壯點,就算能把這段時間扛過去,牙上的毒素也已經入了心,整個人慢慢的狂躁起來,精神錯亂的誰也認不出,最後,也只有死這一條路可走。

很公平吧,沒有人可以僥倖逃過去。

 

 

探礦隊每月會來一次費羅裏亞,由我們這些嚮導帶了去找紫晶礦,每個月都要丟最少三五條人命在裏面。

可還是有人來,生意也會一直做下去。

為什麼?就是因為這“僥倖”二字,能活著回家的,就可以手腳朝天什麼都不做的享福去了,所以有人願意為了這個賭一睹。

卻沒有人敢和夜狼賭這個,因為,沒有賭的過的……從來沒有……

 

 

它是有靈性的動物,從來都是成雙成對的出,死了一隻,另外也絕對不會獨活,非要在死前報仇泄了憤才好。

就在十幾年前,附近一個什麼狗屁不通的城主公子聽人講起來,硬是帶了半支護衛隊打了一隻夜狼回來,母的,耀武揚威前腳剛進了個小村子落腳休息。夜裏後腳公狼就出了費羅裏亞,偷偷跟過來。夜狼平日惜命的很,雖然殘忍兇狠,但一向謹慎,輕易不肯攻擊人的村落。

可那一夜……

那公狼好像瘋了一樣,根本就不理那些個護衛隊的槍子,只是一味的向前沖,見到活口上去就是一口。

夜視鏡是看不到它的身形的,戴上只能看到它那雙綠幽幽的眼睛,護衛隊的狗東西都是些孬種,一看到這種搏命的架勢,就算人多一個個的也都怕了。

 

 

那是納西索薩山上幾萬年凝聚的精魂寒氣啊,尋常人根本消受不了,整個村子幾乎沒什麼活口存下來,活下來的,也沒幾個精神正常的,過不幾天就死了。

那時候我被政府雇去幫忙運屍體,根本不用聽那些個人結結巴巴的回憶,只一看就知道是個怎樣慘烈的場面。

公狼死的時候,臉還是朝著母狼屍體被吊著的方向,整個身體都被自己體內的寒氣凝結上了厚厚一層冰殼,那個爵爺的腦殼已經被咬碎了。好容易把冰烤化,才看見那狼死之前眼睛還是瞪的大大的,直愣愣的盯著母狼被吊著的那個方向。

我當時就傻了,身上的汗毛一根一根全豎了起來。

這哪里是什麼畜生,跟有些個人比起來,不知乾淨了多少倍去了……”

 

 

『後來……這事傳遍了整個費羅裏亞周邊的各個村落,直接導致各個村落向後退了五十英里。以前探礦隊也就是不敢隨便招惹它,這次之後,幾個大商隊的隊長一合計,乾脆每次探礦,都隨身帶了牲口給它們當口糧。』巴特垂下眼睛,手指一下一下的敲著桌面,

『人都是惜命的,想要的太多。可人在夜狼的眼裏,沒有什麼地位或金錢的區別,它們眼裏,被冒犯了就要血債血還,這是天理。』

 

 

“本來,夜狼平時多半是跑到納西索薩那邊的山窩子裏避熱的,偶爾才會跑到這邊的戈壁找食吃,輕易也不招惹人。

這我都知道,平日裏也存了這樣的念頭,來之前還專門多帶了兩頭駱駝,萬一碰上了這些魔王,也只好撒腿就跑。

 

 

那天晚上,也不知怎麼的,突然就醒了。

那幾天路上一直走的很順,比一般探礦隊的腳程起碼快了兩天,可不知怎麼的,就是心慌。

一睜眼,還是夜裏,到處都是黑乎乎的一片,正打算翻個身繼續睡。

忽然就聽見有皮靴踩在沙石上面喀喀喳喳的聲音,聲音很小很碎,不仔細聽根本聽不出來。

我一個激靈就跳了起來,第一個反應是有馬賊!

 

 

這地方,尋常馬賊哪里敢來,自從十幾年起那檔子事之後,馬賊更是在費羅裏亞絕了跡。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

我跳起來正打算把小丫頭叫起來,一抬頭卻愣住了。

她睜大了一雙乾乾淨淨的綠眼睛望著我,微微皺著眉頭,壓低了聲音問,『喂,巴特,你聽到有什麼奇怪的聲音了沒有?』

我當時心裏那叫一個火啊,你說白天一直趕路都已經累的要死了,你晚上睡不著跑來折騰我幹什麼!

氣哼哼的正想丟一句啥都沒有你好好睡吧翻個身再也不理她。

 

 

然後,心裏突然就冷冷的揪了一下。

那個聲音,我也聽到了。

好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沙地上撲騰了一下,接著就靜了下來。

然後又是撲騰了一聲,這次還能聽到石頭咕咕碌碌滾過去的響動。

這兩聲之後,就完全安靜了。

 

 

過了不久,耳邊傳來一種很細碎的響動。

很低,好像壓抑著有什麼東西碎掉了。

你試過用毛巾捂住嘴嚼骨頭沒?對,就是那種聲音。

我才突然明白過來到底怎麼回事。

明白過來的那個瞬間,身上的汗毛全直愣愣的豎了起來。

 

 

小丫頭還是傻愣愣的皺著眉問,『巴特,你到底聽到沒有啊,真的有怪聲音,要不,我去看看好了。』說完就想轉身。

我也不知道自己當時動作怎麼會那麼快,剛看見她轉身就像只狼一樣的撲過去,想把她揪倒。

沒想到倒楣的卻是我,她一個擒拿反手就把我的胳膊別在身後。

結果本該是壓低聲音的警告變成了我的一聲號叫,不對,我把號叫及時咽在肚子裏了,『咳咳,放手啊,我不是要老牛吃嫩草啊!是夜狼,夜狼!想活命就別去看!』”

 

 

『你說她的身手怎麼會這麼該死的好,』巴特有些無奈的揉著自己的左臂,仿佛當日的疼痛還留存在上面,『要不是我應變的快,及時閉上嘴,不然真要把夜狼引來,當時兩個人就都成了它們的飯後點心了。』

『誰說不是啊,雖說那傢伙的腦子死板了點,』奈緒扁了扁嘴,隨手扔進嘴裏一粒油爆花生,咯吱咯吱的咬著,『可她的近身搏擊和格鬥技除了某個人絕對是最好的,反正我是不敢和她來真的。她肯定已經留了情面,不然以你那把老骨頭,早廢了。喂,給我上點吃的,全都被你一個人吃光了,還做不做生意了啊。』

 

 

『好好……』巴特點頭訕笑著,這才顯出有幾分生意人的模樣,轉身招呼夥計去端了些冷掉的雞肉和牛肉上來,『我那天不是著急了嘛,可那也是為了她好啊,誰知道她動作怎麼會那麼個快法。』

『切……』奈緒支了頭,隨手捏了一隻雞爪子,沖巴特點了點頭,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然後呢?』

 

 

“然後?”他愣了一下,搔了搔亂蓬蓬的紅頭髮,忽的笑了,“不就那樣唄,夜狼的名頭她也不是沒聽過,聽我這樣一說,也就抿著嘴不吭聲去睡覺了。又不是傻子,還能真的傻乎乎跑去看熱鬧不成?”

 

 

 

 

Chapter  

 

 

 

因了心裏藏了事,巴特第二天醒的都很早,或者說,根本是一夜沒睡也說不定。

他揉了揉酸澀的眼睛,勉強起身,卻發現同伴早已不知去向。

詫異了一下,再次揉了揉眼睛,這才看見,原先栓了甲駝的地方,除了靜靜佇立為曦光包裹的藍發女子,再無他物,頓時心底雪亮,於是大步走了過去。

 

 

幾塊白骨散落在砂礫中,原先包裹身體能夠抵禦冰風暴的背甲被撕扯的只剩下了幾塊手掌大小的殘片,映著清晨的曦光閃爍。

『連血跡都沒有留下麼?巴特……』夏樹微微低下頭,好像是早已得知同伴站在身後,又仿佛根本是在自言自語。

『是啊,』巴特歎了口氣,手就想往腰間探去,一摸之下才想起把酒囊落在了夜間宿營的地方,只好乾笑了一下,接下來卻也不知道該做什麼好了,只有搓著手掌,『夜狼挑的很,從來都只吃活食,這地方活物更加少,只好節省一點,把血都能舔的一點不剩,這才能填飽肚子。』

『沒錯啊,敬重食物才是敬重自己。』

她略微有點寂寞的笑了笑,陽光灑落眼底,有莫名的東西忽的跳了一下,幽碧湖面泛起瀲灩波光,瞬間靜止,接著一切回復平靜,讓人懷疑仿佛看花眼的是自己,他聽到她低頭輕輕的笑聲,『總比人好,因為只有人才不是為了生存與食物而殺戮的。』

 

 

他看了她一眼。

夏樹的側臉有如一尊遠古時代的女子頭像,經過許多許多年,只剩下她留在荒無人煙的土地上,眺望著天地盡頭不知哪里,忍受著風沙一絲一絲的剝蝕。

他忽然覺得這年輕女子像是老了很多。

 

 

這時候巴特才發現,她的手心裏緊緊握著一樣東西。

亮閃閃的刺痛人的眼。

不知她是哪一日在哪里找到的,或是一開始就帶在身邊。

而他也並不打算開口問,今時不會,以後也不會。

因為他看到她睫毛下深湖般憂鬱的眼。

仿佛是這裏清晨粘稠濃密的霧,無法呼吸的厚重,壓抑到只能低聲嗚咽。

 

 

那是費羅裏亞的特產,令無數達官貴人為之著迷,用於淑女脖頸與手腕上的裝飾,或者門庭上家世血統的炫耀,是世界上最為昂貴的珠寶之一。

費羅裏亞的紫晶石。

另一個名字,也更為貴族熟知的,是雕琢過後,名為紫水晶的貴重寶物。

 

 

那天,巴特一直以為,如果不是自己開口叫她。

她會始終握著這塊未經打磨的紫晶石,一直這樣佇立下去。

直到終結的那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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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        繁星夜

 

 

 

 

『憑良心說,雖然有剛開始那麼一場,庫克那孩子還真算是難得的好旅伴。』巴特歪著頭,稍微想了想,隨手抓了一大把鹹牛肉填進嘴裏。『不多話,不會像奧德姆鎮上的那麼些個女人們一樣一遇上事就大驚小怪的聒噪,出的錢多,也不像使喚下人那樣的使喚我。』

 

 

“我還本來以為她是那種離家出走的大小姐。她那張臉,又加上那般出手的闊綽,怎麼著至少也該是個爵爺家的千金了,卻壓根沒有個小姐的刁蠻樣子。搭帳篷、識路那些旅人需要的本事樣樣都很在行,不消說那些,光一份忍耐的功夫就比鐵爐酒館的那些狗崽子強的多了去了。

牽著馬頂著太陽走了大半天的路,我都渴的直舔嘴了,她愣是忍著一句話都不吭的直往前走,連水囊都不帶看的。

雖然說女人不多話是好事,可也不能像她那樣啊,我又是個管不住嘴的人,搞的我老巴特反倒像那些鎮上女人們養的鵝一樣。

我當時看著她,心裏琢磨著,這樣的能忍,該是家裏背了仇的,不然怎麼會一路趕著往沒人煙的地方走。可仔細想想又不對……”

 

 

『她還真不像那些個結了仇的貴族,那些軟蛋,自己沒種報仇,就只會成天跟我們這些老百姓過不去,臉上硬能生生透出來些股子狠勁來』

他忽然有些發楞,像是想起什麼,咂了咂嘴。

『雖說她整天也悶著個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就跟把嘴縫上了一樣,但要真見了新奇事兒也會發發問,臉上也會露出點好看的顏色,為了看條河荒廢能半天時辰,跟平常的那些小姑娘看起來還真沒什麼不同。這可真讓人看不懂了,她們上等人那檔子事我也不好開口問,問了她也不會說,只好一直憋著,直到風暴來的那一天……』

 

 

“按說一般八月裏費羅裏亞才會刮起冰風暴,七月刮起來我五年也就見那麼一兩次。偏巧就那麼背讓我們兩個碰上了。別以為費羅裏亞的冰風暴都跟你們阿魯特下的小雪一樣,那都是雞蛋大的冰疙瘩,落下了能把人的頭砸個大血坑,要是碰到沒經驗的不知道看准天氣提前預備著,就等著滿地找牙吧!

 

 

我沒想到那麼早就會有冰風暴,她肯定也沒想到。

慌慌張張總算是把鋼絲網拴到甲駝的駝峰上張起來,我這張老臉不要緊,真要是把她那張漂亮臉蛋讓雹子給砸個稀巴爛,指不定大神一生氣連天上都不讓我去。

結果還是出了亂子。

 

 

因為這裏是費羅裏亞,不是其他地方。

張起來的鋼網只能容我們兩個和那些行李。

換了這附近的畜生,被砸也不是一兩次了,也都知道把身子蜷起來老老實實的等著冰風暴過去,人是什麼都做不了的,真要是騾馬扛不過去了,也只能怪自己倒楣破了財。

她的那匹黑馬俊俏是真的俊俏,腳程耐力都是第一等,可只不知道這一條就鬧了大亂子。

 

 

冰疙瘩落在頭頂上劈裏啪啦的響,那時候天還沒黒,眼瞅著馬頭被砸的血淋淋的,血順著脖子就流下來了,那匹黑馬開始還能繞著原地來來回回的跑,時不時的湊過來沖著我們哀哀的叫著,看著真是好慘。

庫克一直淡淡的看著那馬,氣喘的也就比平時急一點,什麼話都沒說。

可能看出來,她心裏真是不好受。

我當時就在那兒想,要是這位大小姐脾氣犯了,絕對要在她沖出網子之前把她給弄昏,不能讓我的那份錢就這麼跑了。

她倒還真是硬氣,眼看得那馬漸漸的躺倒不叫了,還是一聲不吭的,連表情都沒有。

 

 

冰風暴很短,也就是三四十分鐘,來的急去的也急,不然什麼活物都不會留下了。

等風暴停了,我一邊檢查網子,一邊看著她。這事是我的疏忽,真要追究起來是要扣錢的,所以我也不敢說什麼話。她倒也沒說什麼,只是在那邊檢查著馬的傷。其實我知道那馬多半是活不成的,偷偷跟了過去,果然那馬的兩條腿都折了,腦袋也被砸的不成樣,躺在那兒只剩下一口氣在出。

她那時候臉色你都不知道,陰沉的跟納西索薩山上的天氣似的。在那兒站了半天,還是什麼話都沒說,最後是我憋不住,正想開口說肯定沒辦法活了,只好殺了送這畜生一程。

她忽然從身上解下火銃,稍微退後幾步,直直沖著馬頭就開了一槍。”

 

 

『那一槍……』巴特把酒舉到嘴邊,端了半天一口都沒有喝,然後歎了一口氣,『按我們這裏的話說,真是非常慈悲的一槍,那畜生立刻就斷了氣,什麼痛苦都不用再受了。』

 

 

“她選的角度剛好,穿了耳朵入的腦,血沖著沒人的地方濺出去,流了一大攤,一滴都沒有沾上身,一看就知道是好手。

當時我也呆了,真的沒想到這女人會這麼狠,說殺就殺,眼都不多眨一下。

她默默的把火銃放回腰間,然後抬頭問我,可不可以幫她把馬沉到河裏。

我當時還是有點呆,一下沒反應過來,她就認認真真的盯著我眼睛,再次問道,『我聽說在費羅裏亞有把遺體沉入若瑪河的習俗,就是水葬,不是這樣麼?』

她說話的時候,喜歡盯著人看,可她不知道,當時她說話那個表情,真是……寂寞的很啊……

 

 

等到把馬啊血啊都處理完的時候,天已經黒了。

我們兩個生好火,打算就地就這麼過一夜。她拿了一把尺把長的牛角尖刀,刀柄纏著布條,也不吃東西,就拿著那柄刀在火旁把玩。

火光映著她的臉,好像是在發呆,又好像很傷心的樣子。

當時那個氣氛實在是有些讓人坐不住,我也不知道該說點啥,只好勉強笑笑,說,『下手真夠利索的,我還以為你會哭呢,沒想到啊沒想到,我老巴特也有看走眼的時候。』

她抬頭看了我一眼,然後笑了笑,『習慣了……』

 

 

女人想的就是多,雖然她還是淡淡的沒什麼表情,但我能看得出,她心裏不好受。

按說這事我平時是壓根不會管的,省得惹一身騷,可當時看了她這個樣子,也不知怎麼的,心裏就是一動,居然嘮嘮叨叨的勸了起來。

她一直低著頭聽,也不吭聲,直到我說的口乾舌燥停下來,她才笑了笑,『其實這種事以前遇到過,為了大局犧牲個體,說到底還不是人在自私自保。』”

她的表情很奇異,我看不出她到底在想著什麼,然後聽到她接著說道,『如果我一開始不把法裏奧留在身邊,便不會出這種事了,怎樣都是我對她不起。』

她的聲音很低,語速也快,我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

敢情我說了半天,她還是過不去自己這關,真是……咳……白忙活……

 

 

法裏奧是那黑馬的名字,可她居然用了“她”,按說像她這樣的文雅人應該不會犯這種錯誤,我當時還奇怪,後來才稍微知道點是怎麼回事。

那時候估計兩個人的臉色都不太好,她沒再吭聲,摸摸索索的從馬上找了一塊幹餅吃起來。

也沒喝水,就是一小口一小口的咬著,跟平常看起來也沒啥兩樣。

那幹餅你是沒吃過,根本沒啥滋味,又幹又硬,咽到喉嚨裏還劃嗓子,每個新來的第一次吃都要抱怨好久,我平時和她一起吃這個,看見了也沒啥感覺。

看那天,也不知到底撞了什麼邪,就看不下去她這個樣子。

看不下她這樣不吭聲,只一口一口低頭咬著幹餅的樣子。

真是不明白,到底能有什麼想不開的把自己給逼成這樣,還不如痛痛快快喝場酒呢!

 

 

可又不知道該怎麼勸,想了半天,只好把自己腰裏的酒囊解下來扔過去。

她有點驚訝的看了我一眼,然後一笑,說謝謝。

她這一笑和其他時候的笑不太一樣,其他時候雖然是在笑,可總感覺心不在焉的,這次不同,我不知道該怎麼說,該是……總算有個小姑娘的樣子了,真好看啊。”

 

 

巴特把酒杯放下,微微一笑,紅鬍子跟著動了動,『那天晚上,』,他看了一眼坐在一旁沉默不語的奈緒,繼續緩緩道,『天上居然有了星星,不再是看不見手指的黑漆漆的跟棺材一樣。』

 

 

“她就了乾餅,一口一口的喝著酒,沒想到她酒量那麼大,直喝到半夜裏還是睜大了一雙清清亮亮的眼睛,好像天上的星星。

我知道這種時候想識相就最好閉嘴,有什麼故事還要等她自己說出來。

結果她一直都什麼都沒有說,仰頭默默的看著天空喝著酒。

直到我都快要睡著了,正想開口說天不早了該去支帳篷了,才聽她忽然開口說話。

 

 

『我本來以為自己不會再有什麼機會做錯事了,』她說話的時候還是望著天空,表情淡淡的,『年輕時做錯了那麼多,本來以為沒有什麼再可以失去的了。』

我心裏想著這做錯事的數量又不是一定的,年輕時錯的多不代表以後不會錯,是蠢人就一定會犯,可沒敢說出來。

 

 

她搖搖頭,繼續開口道,『今天看到法裏奧,突然想起以前的一個朋友。那時候年輕,貪心的很,也弄不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總以為以自己的力量是絕對可以守護全世界的,什麼都想保,結果……』她停頓了一下,星光撒在她的頭髮上,好像披了一層銀霜,真是漂亮。

『結果還不是把最重要的給丟了,等失去了才知道。』她自嘲的笑了笑,低下頭用手指纏著一綹頭髮,來來回回的繞,『現在想起來很後悔,這麼多年,最對不起的就是她了,至少該跟她說話清楚了的,也能讓自己的心好過些,也許就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了。』

 

 

『算了……』我拿著撥火棍撥了半天的火,仔細想了想,擺出一副老輩人的樣子勸她,『想這麼多有什麼用?過去的都讓它過去吧,真要是心裏過不去,等這趟回去跟你那個朋友說清楚不就得了,這種事不是我們說了算,是由天上大神命定的,後悔有個屁用?』

她愣了一下,眼神忽然渙散了,身子好像失去了支點了一樣的晃了晃。

過了許久,才像是想要笑的樣子,嘴角抽了抽,但還是沒有笑出來,良久才歎了一口氣,小聲說道,『她已經死了……』

 

 

我知道自己說錯話了,不敢再看她,摸摸索索的兀自去搭帳篷。

她等了一下也跟著上來一起搭。

我一直沒再吭聲,過了一會兒,她忽然扭頭看著我,是一直盯著人的那種眼神,盯的我心裏直發毛,她就這麼看了我半天,接著認認真真的說道,『今天真的很謝謝你,巴特。』”

 

 

臨進帳篷的時候,他瞥見她還是站在外面,於是停下來看她。

她一直抬頭看著天上的星星,微微把酒囊舉高,沖著遠方的虛空笑著點頭致意,『別人給的酒,我沒有準備呀真丟臉,可無論如何要留上一杯,不然你一定會怪罪的吧。』

他沒有看到她眼底到底是何種顏色,是否如同輝藍天幕上的星星閃爍,或者淡漠如冰而後融化成水。

他只是聽到她輕輕哼起一首歌,童謠般稚嫩的曲調,是來自東方的古老語言,有著怪異的上揚尾音。

她一直這麼唱著,越唱越不成調幾乎有點哽咽的味道,接著終於搖搖晃晃的進了帳篷。

原來早已是醉了。

 

 

巴特在這一刻幾乎產生一種錯覺,這個女孩子的心底已是灰燼中僅剩的殘火,閃爍微光與沒有溫度的橙紅色。是燃盡生命後的餘焰,抑或最底層的那根柴被人抽去後的漸漸頹敗。

不知會在哪一刻滅掉,或者本來熄滅已是最好與最後的歸宿。

悚然一驚。

不可能的,她還這樣年輕,與自己相比,是花一般的年齡。

 

 

『我其實知道她心裏是裝著事的,』巴特歎了口氣,靠回到座椅上,椅子不結實,被他這樣一坐,吱吱嘎嘎的響,『可一直也不是很明白,直到那天聽她說了那番話,算是好像終於明白她心裏是怎麼想的,可好像對她這個人更加的不明白了。本來是個多好的姑娘啊,人誠實,沒有架子,腦子又管用,就是……女人真是很難理解,要是不想那麼多,該有多好……』

 

 

Chapter  

 

 

 

們在進入費羅離亞的第五天,終於看到了遠處山嶺模糊的輪廓。

比預定的早了一天,前三日碰到了四次冰雹,第四日開始卻突然的天氣晴好。

卻開始熱了起來,白色的沙礫反射了陽光,到處是明晃晃的一片,刺的人睜不開眼睛。

夜間是益發的寒冷。

 

 

『那前面就是納西索薩了麼?』把護目鏡微微挪開一點,夏樹眯了眼睛望向遠方白色的山巒。

『是啊,』巴特狠狠抹了一把沾滿了灰塵的紅鬍子,隨手在馬屁股後面拍了一拍,『大概還有個十多天的路程吧,好好幹吧。』

『還要這麼久……』她微微蹙了眉,撫了額前被風吹亂的發絲在耳後。

『望山跑死馬啊小姐,這個道理你都不懂?』巴特還是一臉滿不在乎的樣子,正把食指塞在鼻孔進行龐大的挖掘活動,隨口一唾,『呸,該死的沙子就是多。』

 

 

『切,我怎麼會連這個都不懂。』她面頰忽然一紅,臉也明顯有些掛不住,聲音忽的大起來。

『還是小姑娘,真是禁不住激。』巴特哈哈一笑,紅鬍子也跟這樣顫動起來,『也就是碰到了巴特大叔我了,換了別人,一個月也不一定走的出,早死在裏面了。』

『怎麼會走不出,就算儀器不能用,觀星一類的還能不會了?』夏樹冷哼一聲,小聲嘟囔著。

 

 

『觀星?你哪天見到有星星了?就算是有星星你見過能指向的嗎?這是別處費羅裏亞,不是別個地方!要是這麼輕易就能過去了還有我老巴特的飯吃麼?!』

眼見得自己能力被質疑,巴特也明顯有些激動,沒被鬍子覆蓋的地方也變得和鬍子一樣的紅。

『我說,巴特,』藍發女子卻忽的笑起來,一副心情好好的樣子,眼珠狡黠的一轉,『你不也挺容易被人激將的嘛。』

『我說你這小姑娘……』紅鬍子大叔氣憤的把頭甩了甩,終於無奈道,『原來挖了個坑就等著我跳呐,心情好了就拿大叔尋開心不是?』

 

 

『話說,雖然不關我的事,你一個小姐家,為什麼一定要去那個勞什子銀月灣?』巴特想了一想,眼看夏樹心情實在算是不錯,於是握緊韁繩,讓馬略停一停,低聲把這幾天來憋了一肚子的問號問了出來。

『銀月灣其實該被稱為湖的,對麼?』他沒料到她會突然提起這個,不禁一呆,藍發女子卻渾然不在意似的,繼續開口道,『我聽人說,湖的正上方是天上城,傳說那裏是地面唯一可以連接天上城的口岸港灣,於是被稱為銀月灣。滿月時分站在納西索薩的山崖上,面對被月光鋪滿的銀色湖面,便可以看到天上城市裏想要見到的人的影像。』夏樹愣了一下,隨即抬起頭,認認真真的回答道。

『那都是傳說,都是瞎掰的,你還真信啊?』巴特不屑的咂咂嘴,繼續說道,『明明看著是一挺明白的小姑娘,就為了這個搏了命去銀月灣,真不知道你們女人心裏到底是怎麼想的。』

 

 

『我倒也不是很信,』她輕輕笑了笑,好像有點不好意思的裹緊了斗篷,露出偶爾淡闊而悲哀的表情,『只是以前答應過一個朋友。我和她在一起很久了,現在想來幾乎都沒為她做過什麼事。那時答應過她的,一定要來這裏看看的,可仔細想來,好像連這個也是開玩笑時無意中答應的。可還是想為她做點什麼,既然該給其他人盡的責任都已經盡到了,至少總該為她把約守好。』

『哦……』巴特為難的抓了抓自己濃密的紅鬍子,『你們女人那些小心思我不懂,約倒該是守的,話說,你到底定了什麼約啊?』

 

 

夏樹仍然是無聲的笑著,這是巴特才發現自己一口一個的“小姑娘”其實已經不算年輕了。

笑容陽光卻並非空無一物的純淨,如同窗間的縫隙裏透出的絲縷光線,乍看溫暖熨貼內裏卻滿是細緻塵粒上下沉浮,無人可看的清。

那是歲月的痕跡。

卻還是臉龐稚氣線條明淨,該說是怎樣的女子?

她低頭,輕輕吁了一口氣,接著緩緩說道,『我們定的約,是在她死之後,我要來這裏一次。既然傳說看得到上邊,那麼同樣的,她也一定可以在那裏看的到我,至少,她是這樣相信的。而我也同樣相信著她會在那裏一直等待,直到看到我的那一日。』

Chapter    1  銀月灣

 

 

 

月狼酒館在費羅裏亞的荒漠邊上開了整整7年了。

 

 

無論是哪里來的旅人,探礦隊、或是其他什麼別的,在進入費羅裏亞之前,必然先要在這裏歇歇腳。

兩層木制結構的房子,於裹著風的粗厲沙塵裏吱吱嘎嘎的搖晃,卻是疲累的旅人最樂見到的桃源。

酒館不大,不過會來這裏的旅人也絕不會很多。是難得的落腳處,提供乾淨清潔的水,味道不錯的獨家特製熏肉和麵包,當然價錢也很是可觀,貴在方圓幾十裏獨此一家。

若出手夠闊氣,喜歡笑駡的紅鬍子老闆還會招呼夥計從屋後頭拎出兩桶酒來,摻了水的劣酒,放在平日尋常人看都不會多看一眼,卻為旅人們奉為至寶。

錢袋不夠鼓到可以痛快豪飲,圖的無非是個熱鬧笑駡,講點葷笑話調劑下太過單調的生活,借著醉意做點發財回家的美夢。

 

 

——這便是月狼酒館最常見到景況,今天看起來也該沒什麼不同。

 

 

門被猛地推開,不待老闆招呼,已有幾個披戴了黑斗篷的傢伙走了進來。

走在最先的那個身材矮小,隨手摘掉帽子,豔麗的紅發立刻引來桌旁喝酒的人們一陣陣低聲的議論,混著吃吃的笑聲——是個很漂亮的女人。

那女子瞥了周遭議論的混不在意別人眼光似的,隨便揀了張板凳坐下,懶洋洋的去了斗篷同時猛地一抖,立刻就有一陣塵土在屋內蔓延開來,引得周遭議論紛紛的人們一陣咳嗽。

接著才淡淡的開口,

『老闆,給我們幾個弄點吃的。』

 

 

是大魚。

老闆巴特眼睛一亮,堆了滿臉諂媚的笑容跛著腳挪了過去,『小姐要吃點什麼?麵包牛肉您請敞開了吃,哦對了,還有酒,是好酒。』他左臉上泛著大片的烏紫色,肌肉已經萎縮了,深深的陷進去,使得表情荒誕不經的怪異。

女子微微眯著明綠色的眼睛,一手拖著腮,懶懶的掃了他一眼,拖長了音問道,『酒就不必了,吃的呢,還有什麼別的麼。』

『這個……路途不通,小店這吃的實在是有限,』巴特下意識的摸著已經花白的紅鬍子,明顯有些為難的樣子,眼珠突然一轉,於是繼續諂笑道,『哦對了,還有三明治,這就給您上來。』

 

 

『切……不就是鹹牛肉加麵包變成麵包夾鹹牛肉了嘛,老頭子腦筋轉的倒是挺快。』

紅發女子不屑的揚揚下巴,揮揮手道,『就這個了,快點啊。』

低了頭又嘀咕了一句,『還嫌風華的沙子少啊,莎拉這傢伙居然讓我跑這種地方,自己跑去艾裏亞斯……真是夠卑鄙的。』

正樂呵呵準備招呼客人的紅鬍子突然愣住了,轉了身仔仔細細的打量著神色匆忙的大主顧,混濁的目光一下子銳利起來。搓了搓手,仿佛換了一張臉,巴特以一種清晰的異樣的聲音,向著四圍猜拳笑駡的旅人們宣佈道,『不早了,請各位今天早點上樓休息,就當幫巴特我一個忙。』

 

 

奈緒一直靜靜的看著酒館老闆以一種冷靜到超脫的態度招呼了罵罵咧咧的旅人們上樓,然後沖他點點頭,『那麼你有什麼話想說。』

巴特看著她,輕笑了一下,並非方才招攬顧客的諂笑,平靜到幾若專注的地步,『舞星乙HIME?』

沒有得到回答,紅發女子雙唇緊閉,良久才默認一般的,抬起頭再次打量他,『說吧,什麼事。』

『我想聽你一個故事,所以你要請我喝酒。』使了個眼色,立刻便有夥計拎了桶酒上前,他斟了一杯遞給她,接著給自己倒了滿滿一大杯,接著說道,『酒錢你付。』

 

 

『好高的價格呐,』奈緒好整以暇的玩弄著自己頭髮的末端,笑了笑,貓一般的拖長了尾音,『那要看是怎樣的故事了。』

『我曾經做過一筆生意,是個很闊綽的主顧。』巴特沉默了一下,抿了一口酒方繼續說道,『她年紀不算很大,長了一雙跟你差不多的綠眼睛,哦,比你的要深一點。她告訴我她叫庫克,夏樹•庫克。我想你應該認得。』

她的身體猛的震了一下,手微微一抖,已有幾滴酒液潑濺在指尖,透亮的仿佛淚珠一般。他扭頭看著她的眼睛,隱隱約約有一層灰色泛起在其中,仿佛傳說中納西索薩的寒氣彌漫。

她就那樣捏著那只酒杯,臉在微微的痙攣,慵懶笑意包裹起來的偽裝緩緩剝落,記憶的閘門忽然洞開,是從牙縫中擠壓出來的文字,『成交。』

 

 

巴特歎口氣,端起酒杯繼續道,『我就知道自己沒猜錯,我看走眼了一次,絕不會看走眼第二次……其實過去那些事,那孩子一定希望就這麼爛掉,可我還是覺得,應該讓人知道,即便是……記在心裏也好……』他止住,一言不發的看著她,渾濁的眼睛突然瞪大了,仿佛一下子明亮起來,紅鬍子微微顫動著。

『那時候是費羅裏亞最炎熱的七月,探礦隊剛走的第二天,雖然已經過去四年了,可我還是記得清清楚楚的,一點都沒忘。』

 

 

“那時我還是費羅裏亞最好的嚮導,探礦隊走了,財源自然也就沒了,我正和幾個老夥計吵吵嚷嚷著誰來付帳。忽然就有人推開門,帶了外面一陣陣沙土熱風吹進來,旁邊的裏奧馬上就嘴裏不乾不淨的開了罵。

來的那個人穿了這裏最簡陋的粗布防沙斗篷,臉被遮的嚴嚴的,在我這個角度也看不出男女,只是稍微抬了頭看向裏奧,那傢伙就立刻屁滾尿流的噤了聲,真沒種。

 

 

『我需要一個嚮導,去銀月灣。』他/她摘了斗篷帽子,露出一頭好漂亮的藍色長髮,雖然蒙上了一層沙,光澤少了不少,不過我還是要說,那是我這輩子見到的第一等的好頭髮。

 

 

這當然是個好女人,你知道費羅裏亞是不會有什麼好女人的,所以那時候整個鐵爐酒館的人,都傻呆呆的端著酒杯看著她,個個都沖著她圓鼓鼓的胸脯來來回回的打著轉,眼巴巴的就差把口水滴下來了。

她好像也沒注意到我們這些男人打的都是些什麼主意,只是皺皺眉,把剛才的話又重複了一遍,然後繼續說道,『我出200個通用金幣,要最好的嚮導。』

一個分量不輕的錢袋被丟到了地上,幾個金幣滾出來叮叮噹當的響。

我當時端著酒杯,看著這女人把錢袋擲到地上,心裏想著這女人簡直是瘋了。

 

 

一個女人,要獨自穿過費羅裏亞去銀月灣,荒唐到極點的事情,所有人都好像看瘋子一樣的看著她,很快四周就爆發出一陣刺耳的哄笑。

終於有個呆頭鵝給這幫傢伙增加點樂子了,所有人心裏都是這麼想的。

那群人好像看見馬戲團的怪物一樣,敲打著桌子,彼此端著酒杯學著她剛才的口氣重複道,『我需要一個嚮導,去銀月灣,哈哈哈哈,穿過費羅裏亞,出200個金幣,要最好的嚮導。』

酒灑出來,順著桌沿滴滴答答的流了一地。

 

 

一個高個男人站起來走到她面前,晃了晃杯子裏的酒,『去銀月灣?穿過費羅裏亞,爬上納西索薩?你當銀月灣是你家後院的水池子啊?』

他一面仰頭大笑,一面繞著她轉了一圈擠眉弄眼,『女人啊,還是要乖乖呆在家裏比較好,要是你一直堅持,那就去我家後院瞧一瞧吧,一起好好樂和一下,包你滿意。』

這人是有名的小混混,經常和附近的馬賊廝混在一起,馬上身後就有幾個人彼此心照不宣的笑了起來。

 

 

『你是嚮導麼?不是就給我滾。』那女人皺了眉,冷冷的轉身想要繞過男人走過去。

『脾氣還不小呢,念在長的還不錯的份上,大爺我就原諒你。』他臉上掛了連我都覺得猥褻的笑容,忽然伸出手,想要撫摸她的臉。

啪的一聲,他的手被打落了。

 

 

『媽的不識抬舉!』那男人嘴裏罵罵咧咧的同時,已經起身向後跳了一步,從背後拔出一柄彎刀,五六個和他一道的壯漢從後面慢慢圍了上來。

『真的不想把事情搞大啊』她搖搖頭,歎了口氣,忽然一跺腳,扯起一邊的嘴角苦笑道,『可果真還是忍不下的。』接著就不知從哪里抽出了一把短刃亮了出來。

 

 

這時候,幾乎所有人知道,恐怕這女人要倒楣了。

酒館裏打架是常事,但一開始就動上傢伙的並不多,這六個都是能排上名的狠角色,雖然眼看著一群人欺負一個女人確實不是什麼光明正大的事,可這畢竟不關我什麼事,既然動上了手,早點腳底抹油開溜才是正理。

 

 

動手的時候我正偷偷摸摸的朝著後門摸過去,壓根沒看見後面發生了什麼,只聽見一陣驚呼伴著男人的慘叫和木頭碎裂的聲音。

真丟人,居然被一個女人教訓成這樣。

我一邊搖頭歎息,一邊準備打開後門。

忽然後背一陣熱浪襲過來,立刻覺得不妙,想都不想一個狗啃泥撲下去,結結實實趴在地板上,手腳並用的朝外爬。

一聲巨響之後,酒館的頂梁和頂柱呼啦拉全塌下來,幾根木頭戳在身上,硬生生的疼,真要命。”

 

 

『我真佩服死她了。』巴特灌了一大口酒,略微不忿的發著牢騷,

『她一個出場不要緊,一來就把我喝酒的場子給砸了。不對,不是砸,她壓根就是把鐵爐酒館給炸成了碎木渣。』端起杯子一飲而盡之後他繼續說道,

 

 

“最可惡的是,當我好不容易拖著到處都是撞傷擦傷的身體呲牙咧嘴的從廢墟裏面爬出來的時候,那傢伙已經站在陽光底下了,真不知道她是怎麼出來的,躲的比我還快。

我小心翼翼的從她身邊繞過去,生怕被叫上沾到什麼晦氣。

可倒楣事還是一茬接著一茬,我聽到她在後面叫住我說,『聽說鐵爐酒館裏最好的嚮導是巴特,標誌是紅鬍子,是你吧。』

 

 

我一邊暗地裏罵著,一邊陪了笑臉轉過身,『那個……我不是……小姐您認錯人了。』

七月的太陽實在是太烈,到處都是明晃晃的白光,根本看不清她的臉,只是看到她站在不遠的地方,站的筆直看著倒是挺讓人安心的,可我根本不敢信,誰知道她會不會也把我炸成一堆爐渣!

 

 

『可以帶我去銀月灣嗎?300個金幣。』

『不去。』我歪了頭,儘量惡狠狠的看著她,『一個人,穿過費羅裏亞,還有該死的納西索薩,想都不要想。』

『只是穿過費羅裏亞,把我帶到納西索薩山腳下,剩下的你什麼都不用做。500個金幣。』她的聲音在背後漸漸遠去。

『不——去——』我繼續頭也不回的向前走。

1000個。』

不得不說這個條件確實很誘人,1000個金幣,足夠我不愁吃喝的過完下半輩子,反正都是賭命的活計,真活下來了就賺翻了,於是我扭頭說『成交。』

 

 

『名不虛傳的貪心啊……』那女人一手撫住額頭,緊緊皺著眉頭,好像是在抱怨,又好像是根本不在意的樣子。

『這是搏命的差使,』我兀自躬身檢查著黑馬和另外幾匹駱駝上的行李,頭也不抬的說道,『而且……』我咧嘴一笑,『我的腰現在還在痛,沒向你要賠償就不錯了。』

打定了主意不會為難人,畢竟她最需要的還是我這個嚮導。

 

 

『那是個意外,我拿火銃出來只是想嚇唬那幾個小混混而已,誰曉得會擊中後面那堆大酒桶……偏巧那裏還放了一堆火藥,喂喂,你們怎麼連一點安全意識都沒有啊,還好沒出什麼事,不然就慘了……』

她卻出乎意料的沒有發火,抿著嘴把一張漂亮的臉蛋搞的跟苦瓜似的,怎麼看都該是個失手打碎玩具沖大人撒嬌的小女孩,而不是剛毀掉一間旅館的冷酷槍手。

『好吧好吧,』我聳聳肩,『我不管那麼多,既然價錢已經定好,那麼在納西索薩山之前我們暫且都是一條船上的人了,叫我巴特就行,現在我們是同伴了。』

『我想……』她猶豫了一下,好像不太適應似的,終於笑了笑,陽光下露出一口潔白漂亮的牙齒,『不打不相識,庫克,夏樹•庫克,以後還請多關照。』

 

 

 

Chapter  

 

 

 

一望無際的白色戈壁,偶爾可見到幾片綠色,是駱駝刺和金色補血草,還有荊棘和紅柳,一叢一叢的四散分佈著,偶爾起了一陣落寞的風,帶了稍許白色的沙,孤寂與荒蕪的,略帶了嚴厲與寂寥的美。

不遠處便是若瑪河,水是極清極透的,帶著大片幽藍碧綠的顏色。

『好美的地方……』夏樹下了馬,招呼著巴特下來,並肩而行,隨後輕輕吐出一口氣,低頭自語道,『費羅裏亞,神明戰役之地,凡人不可輕易觸及,真的就是這裏……嗎?』

『別被這皮給騙了,』巴特搖晃著腦袋,『這裏不過是費羅裏亞的皮,再往深處走,就知道是怎樣的地方了。』

 

 

他帶著她沿河走著,忽然望著後面的駱駝說道,『知道為什麼明明有這麼一條河,我們卻還是馱了這麼多水囊麼?』

夏樹知道後面一定還有話要說,便只是看了他,輕輕搖搖頭。

『因為若瑪河的水不能喝,這河裏不生魚蝦,連草都不生。』他嘿嘿一笑,伸手指了指河邊。

河不並算太寬,水邊是存草不生的白沙與石礫,水色倒是一片極美的幽藍,依稀可以看到水底的沙石魚骨,此時戈壁上並沒有什麼風,卻仿佛不會停息似的,有著總朝向一個方向的波瀾,毫無生氣讓人心裏很是不舒服。

她蹲下身想掬起一捧水仔細瞧一瞧,卻被攔住了,『別碰,以前有探礦隊的人不聽我們的話,一定要喝,結果第二天沒起來,去掀了帳篷才知道,整個人的肚子已經化掉了大半。』

巴特的聲音很低,入耳卻仿佛響鼓重錘一般刺痛自己的耳膜。

 

 

她抬起頭,看見他似笑非笑的,骨子裏透著說不出的滄桑,『你猜猜我多少歲?』

夏樹仔仔細細的打量著那張鬍子拉碴的瘦臉,他笑得頗有點猥瑣的意思,露出幾顆泛黃的牙,魚尾紋深深刻在眼角,於是猶猶豫豫的回答道,『六十?』

『明年一月滿四十一。』巴特掏出酒囊,小心的抿了幾口,『大小姐,這就是費羅裏亞,所有的電子儀器都會被干擾失效。再往深處去,氣候會更差,進了八月,憑空能下起雞蛋大的冰雹來。還有夜狼,一條就可以毀掉整個村子。』

夏樹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遠方的天空裏有幾個黑點在那裏打著轉,『只要他們高興,真神可以隨時讓沙鷹把我們給收回去』,巴特的表情忽然變得肅穆,『所以這裏是費羅裏亞,凡人不可觸及。』

 

 

——『後悔了?』

——『不……沒有,只是……』

——『只是超乎想像?』

——『只是覺得松了一口氣,果真就該是這樣的地方。換成別樣的,也許就不會有銀月灣了。』

《遇見百分百的猴子小姐》
                     ——BY TANGSTORY 

注:綠色字體為原文引用




啦啦啦,我們的猴子小姐會在哪

 

 

——啦啦啦,我們的猴子小姐在家嗎?

不在。

——那麽她去哪里啦。

不知道。

——咦,她不是在妳的心裏嗎?

哦?真的呀,我以爲自己已經忘記啦。

——傻瓜!



 

如果不是因爲那個大名鼎鼎的作者,我想我一定會斜眼認爲這是一篇YY作一笑而過于是錯過。



 

我對于《大逃殺》的記憶已經很薄弱了。

那些殘酷的片段,燈塔裡的人心叵測,老師在操場上一個人做著笨拙的廣播操,

事實上我一直相信第一部的監督是真的想要在不及拯救那些孩子之前至少說些話的,即便也許阿堵物仍然是第一要務

當然第二部就徹頭徹底的商業了,這也是後話。



 

 

》千草在高一时还长的非常难看。
她瘦骨嶙峋,皮肤黑黄,细脖子撑起大头,大而沉郁的眼睛,留着厚重丰富的头发。

》小麦黄色或者咖啡金色或者蜜棕色或者深亚麻色或者樱桃巧克力色……眯起眼睛……毫无分别……整个涩谷像杯滚着旋涡的热茶让人晕眩。
光子晕眩完了之后就往下面的人头上吐口水,然后若无其事的转头慢慢走下桥,无目的的闲逛,用书包轻轻拍打裸露的小腿。



我想我的記憶回來了。

那個拿到一把柴刀一心想著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的女孩子,還有那個偷偷著喜歡跟在自己身後騎自行車的男生的奔跑的女孩子。

那樣青澀的柴崎幸和那樣青澀的栗山千明。



 

然後她們都死了。

拿著柴刀的女孩子殺死了四個自己的同學,她在被殺死的前一刻都未曾閉上眼睛。

一直奔跑的女孩子在自己喜歡的男孩子懷裏停止了呼吸,她得到了那個她想要的答案,然後滿意的離去,即便她知道那只是善良的謊言。



 

這不是這篇文想要表達的。

但是想到這些,實在是偶爾會讓人呼吸困難。




 

》光子转头看到不远处矮树丛边站立的千草。
千草是一个灰扑扑的默默人影,像一只离群索居的茂密枝叶间的猴子。


光子站在围墙边,尚未收敛起孩子气的邪恶,却又忽然产生一种委屈爱怜的情绪。

 

》世纪末异常炎热的春天,与闭着眼睛仿佛死去的老人同乘去往终点的列车,车不停前行,身边沉默晦涩的少女,光子散漫的晃着脚尖,心中温柔起来。

 




她在車站遇上她,她喊她的名字,她們一起上了車。

我想那天有溫熱陽光,三月裡植物已經開始瘋狂與繁茂。

她不知該說點什麽,但還是絮絮叨叨一直不停,她一定覺得自己很笨拙。

而她只是沉默的嚼著口香糖,偶爾慢悠悠的點頭,也許她在恨自己不够明亮与外向?

 




》千草厌恶的目送着那个女生,对光子说,“你不会和她一样在吸毒减肥吧?”

光子对着镜子按压黑眼圈和伸出舌头,“我只是怀孕了而已。拿掉之后就没问题了。”
千草忽然抬起手,放在光子的小腹上。

光子隔着制服感受到千草的体温。那反而是比自己身体低的温度。
………………

………………………………………… .

“我想是个女孩。”千草说。
“恩。”光子说。

………………

……………………………………

千草把手收回去,接着毫无预兆的抬脚踢了光子的小腹。
光子按着肚子蹲在地上。

她抬起头看着千草。

千草回望着她,慢慢的说,“光子,我最讨厌你了。”




 

光子在親手殺死四個同學之後獨自一人在叢林中行走。

她在一大團濃密的綠色灌木後看到了千草。

她好像受了傷,她們舉刀相向。

她丟開她向遠處逃去,而她並沒有緊追不放。

 




(光子从十三岁时开始变得鲜艳和暴戾。

但可以的话,她希望自己可以一直是一个温柔迟钝的人。
光子总认为,当千草身形甫动的那刻,她总认为,她的猴子小姐将是会走过来,拥抱她。)




 

事實上,我喜歡妳的奔跑,好像羽化的蝴蝶劃過天際的方向。

我百分百的猴子小姐,即便從一開始便知曉彼此拯救不了對方,我卻從未放弃過奢望。

而我想,妳也是一樣。



 

啦啦啦,我們的猴子小姐在哪里。

 




FIN 

回家

 

靜留清楚的記得,由茶道教室的門口到第一棵櫻花樹前,一共需要走96步。

到底是怎麼記得的呢,好像自然而然就印入腦中了,真是好奇怪吶。



 

一步,兩步,三步。

春日溫暖和熙,穩穩的向前走着,小心躲過粉白細碎花瓣,哎呀呀踩到就糟糕了。



 

二十六,二十七。

頎長的身影倚在樹幹上,她離很遠就看到了。

樹下的人兒低着頭,露出一段白皙纖長的脖頸,鴉藍色長髮好像淬取水銀的光澤一般,櫻花細雨飄落。

真是好看呀,真好看真好看真好看,永遠永遠都看不夠,一定是這樣的。



 

四十一,四十二。

才不要一路小跑過去,這麼美的情景,一定要慢慢慢慢的走過去欣賞才是呀。



 

五十九,六十。

啊……看清了。

一隻手托著腮,嘴巴微微嘟起來,腳尖在地上鬍亂畫著,好像很無聊在發呆的樣子。

唔……偷偷過去嚇她一嚇吧。



 

七十七,七十八。

怎麼還沒有發現呢,到底在想些什麼呀。

要不要故意發出點聲音要她發現呢,好像這樣也頗有趣的樣子。

不過也好像很久沒有看到她慌慌張張臉紅了,太沉穩可不是什麼好事情呢。



 

九十五,九十六。

『離很遠就看到妳過來,怎麼後來越走越慢了。』鴉藍髮色的人微微擡起頭,略帶嗔怪的嘟囔著,綠色的眸子清清亮亮的,隨手拂過她髮梢上粘著的碎櫻。

啊……有點驚訝的看着對方的動作,指尖略過自己的髮,離臉那麼那麼近,這樣就雙頰的發起熱來了,還真是沒出息啊。



 

『原來夏樹早就發現了,好傷心,早就發現還不過來接人家。』一手攬過對方的手臂,抱在懷中搖啊搖,呵,好溫暖好溫暖,早知道會這麼溫暖,一定要快點走過來啊,嗯,下次一定要。

『就那麼一點路嘛,而且約好在這裏等,誰……誰知道妳走得那麼慢。』啊,臉一定很紅,把眼睛瞟向一邊任她把手臂抱着,看見靜留走過來的樣子很漂亮所以翻著眼睛偷偷看失了神這種事怎麼可能說得出口啊……


 

『好啦……別傻笑了,樣子好傻……被別人看見……』恍過神來,手臂終于掙脫出來,想了一想,低下頭仔細把握緊對方的手。




皺眉。

『怎麼會這麼冷呢,每次都這麼冷,都暖不開似的……』小聲的嘀咕著,轉過臉看見亞麻髮色三月春水一般的笑顔,臉又紅了,小心的把兩隻手放在寬寬的口袋里,『好啦,別傻笑啦,妳啊,真是的……這種傻笑……說出去誰會相信是藤乃靜留啊……算了……』

 



『夏樹。』

『嗯?』

『我喜歡妳喲,最喜歡了。』

『笨蛋!回家啦!』

 

 

 


FIN

黃梁不忘

 

 

滿腦子都是某個人的時候……


 

藤乃靜留的腦袋時常出現當機的狀況。

確切說來,並非是停止了運轉,而是不知不覺被某個身影徹底佔據,于是其它的一切便停止下來了。

即便這些景色跳出在腦海中根本不是出於自己的主動。

清晨滿口都是牙膏泡沫的時候,穿過小道与人微笑打招呼的時候,開會時株洲城被菊川不厭其煩糾正口誤的時候,人流湧入地鐵的時候,入夢之前,醒來之后。


 


我是個多麼正常的人啊,年輕真好呢。

每次結束想入非非的時候,她都會笑着對自己做出這樣的結論。

比起想象中的某個身影,如此深陷於某種幻想,或者說妄想中,着實是一件頗有趣的事情。

人的思緒實在很難解釋清楚,忙于完全不相關的事情時,腦中倏的閃過形狀姣好的唇瓣,接着會看到自己輕輕咬住它們。

嗯……確實很美妙呢。



 

只是……如果不加控製的話,便會令人很頭痛的出現一發不可收拾的趨勢。

不過所謂的控製,也僅僅是盡快的恍過神來,至于此種幻想出現的時間地點條件,好像自己也並沒有什麼辦法。

這其實也應該算是一種非常驚人的能力也說不定……

或者說,已經是深入骨髓的本能了。

 



『還真是無可救藥啊……』

捧起茶杯淺淺的啜了一口,風華懶散的學生會長仿佛無意識的感嘆著。

註意力全部集中在發光的電腦屏幕上的夏樹禁不住微微側身,看着她。

靜留的氣質總是偏沉靜,眉宇間卻兀自有一段不動聲色的風流,她卻好像並不自知那般嫵媚似的,只一味垂目端坐著,纖長十指包繞白瓷茶杯,全然沒有註意到自己審視的目光。

一瞬間,玖我夏樹發現自己並不了解,藤乃靜留。

或者說,從未了解。



 

『靜留……指的是什麼?』靜留,想的是什麼。

『啊?』好似思緒驟然被打斷,學生會長霎時露出了一絲如同凝璧沉入靜湖一般的微惶,緊接着唇角抿出細膩的弧度,香茗的春歡風過濃烈般,花開情暖舒舒和熙,『還真是無可救藥啊,對美乃滋的執着。』

『妳整天都想些什麼啊!?』因了這一句話便已然氣急敗壞,負氣一般的轉過頭去不再看她,卻因了對方輕描淡寫的回答而再次爆發。

『當然是在想夏樹的事情啊,整天,每天都是。』

『靜留!不要突然說這種奇怪的話!』



 

果真是……無可救藥啊……

居然在這種時候都會失神。

薙刀拔出時与肌肉骨骼廝磨出咯吱的聲響,血液飛濺著,終究沒有完全躲開,有幾滴衝上眼角,一見之下仿佛流出的血淚一般。

火燄燒灼沸騰着,身后一棟房屋轟然倒塌,而她隻是覺得疲倦。

隨意找了一處坐下,小腿微收,身后清姬低低的嗚咽。

就好像一個夢啊,能再見到妳就好了,應該可以的吧……

無意識的低喃著,亞麻髮色的女子便如此般懷抱著沾血的武器,以一個幾乎是蜷縮的姿勢,進入了夢鄉。



 

讓妳見到了如斯的罪孽,真的是很抱歉。

我只是,比任何人都想要再見到妳而已,就算是噩夢也會乞求繼續,只要能再見到妳就好了。



 

夏樹靜靜的看着她。

殘陽投射入殘破的教堂,將對面那雙透徹沉靜如寧淵的瞳孔撩撥得一片妖嬈。

她的唇柔軟冰涼,略微一點點乾澀,滲透著某種熟悉的水果清爽香氣。

怎麼可能會不記得這種味道呢。

与想象中完全不一樣,每一次都提醒着自己,不是夢不是幻想不是虛妄。

……簡直美好的令人想要哭泣。



 

恍惚聽到她說,果然,我還是沒能擁有妳所期望的那種感情。但是,我很高興妳能喜歡我。

她卻是笑著,在她的懷抱中調整了一個稍微舒服點的姿勢。

傻孩子,我所要的,在妳擁抱親吻這樣的我的那一刻,我所要的,便不再是那個空無的回應。



 

只要能夠再見到妳就好了。

懷夢也好,現實也好,能夠遇見妳真是太好了



 

不是虛妄,不會是虛妄。

心臟傳來的劇痛幾乎令人無法喘過气來,她閉上眼睛。

株洲城留給自己臉頰的灼痛是真實的,手指撫過細緻肌膚的觸感是真實的,結城奈緒聲聲淒厲的哭喊是真實的,胸前堅定有力的心跳是真實的,一番地血雨火海腥風是真實的,嘴脣還未散去的溫度是真實的,眼角掠過的綠色光點是真實的,与她懷抱在一起迎接一切是真實的。

痛苦是真實的,如此的幸福是真實的。

靜好南柯也好,修羅噩魘也罷,她只惟願,黃梁將熟,一朝夢醒,不忘。

 

……好開心。




FIN

My Dear Shizuru

 

(修正1.1)



 

穿劍道服的男生一臉緊張的站在校門口,看上去傻兮兮的,他的身體被雙臂之間團團簇簇的玫瑰花壓的搖搖晃晃,嬌艷慾滴的紅色与男生面頰上滴落的汗水相映成趣。

所以說,愛情真是偉大,無視世俗眼光,怯弱之人也會迸發出如此炙熱情火,或者,是想要大聲宣告戀情歸屬?

年輕真好吶。

 

身着國中部製服的藍髮少女面若冰霜的提了書包,劍道男先是一怔,緊接着急切的想要走上前搭話,卻老鷹撲小鷄似的一個踉蹌,幾十朵玫瑰已先一步飛了出去,『玖我我喜歡妳請和我交往吧!』

髮絲沾滿碎紅,在連打了幾個噴嚏之后,冰山少女終于算是明白了目前狀況,只不過……


 

『你這個白癡!!』


 

男人的慘叫伴隨著花瓣飄散,風華花之悲劇之初演。

同時宣告了武田將士的初次告白於慘淡中收場。



 

――――――――――――――――――――



 

『嫉妒是會讓女人變醜的,我親愛的靜留。』女子閃着一雙酒紅色的眸目,暗琥珀色的髮披在肩頭,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有麼,』風華的學生會長並沒有轉過頭,隻是牽起一邊嘴角微微的笑,她若無其事的把窗簾的一角放下,慢吞吞的泡了一杯茶捧好,這才輕描淡寫道,『妳還真是見縫插針,藤乃。』

『若是妳的心不亂,我也很樂意逍遙自在吶,靜留,不是妳一個人在傷腦筋啊。』女子的唇角漾著笑意,一點點寂寥,二分悠閑清淺,三月春水醉人,便該是如此。

所謂笑不露齒,溫柔優雅禮緻,專屬于藤乃氏的笑容,相似不相同。

与她相比的自己,披了畫皮,生煩厭倦。

算了,形穢也好,自慚也罷,反正我愛的又不是藤乃靜留,關己何事,露了破綻又何妨。



 

『在想什麼?』那張讓人看厭了的面孔再次自找羞辱似的湊了過來,『說起來,妳居然會像個懷春少女般醋意大發,實在讓人很難看過眼呢。』

『那是因為妳沒看好我啊。』她心不在焉的回答道,低下頭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茶香盈滿鼻腔,心思波瀾頓止,都知藤乃嗜茶如命,氣息清静風姿恬澹,卻是鎮靜劑的用法,好生諷刺。



 

今下她想的卻不是這件事。

藍髮少女頰上那抹可疑的緋紅,氣憤惱怒是一定。

只是……嬌羞?某種潛在的可能性,便隻是絲毫都可以讓世界盡毀,日月再無光芒。

 

『就那麼一小會兒啊,以前我一直以為,妳在這個世界上,會真心對待的只有我一人呢。』女子彷佛很無奈的搖搖頭道,琥珀色的髮在晨光中映襯出一種模糊的光澤,看不清楚表情。

『會愛上她隻是個意外,妳我都曉得不是麼。』靜留小口小口的喝着茶,溫度透過杯壁傳遞過來,安心慰貼的感覺,會讓她想起某一日某雙手搭了自己的肩,那樣溫暖柔和的力道与觸感。

『人生是有很多意外的,有很多人在意外之后,都會回到原先的軌道……靜留,我親愛的靜留,』女子靜靜的看着她,洇紅水澤深幾許,她的眼裏含着蠱惑,『那條路是不可知的,那樣我就沒法再保護妳了。』


 

『意外後持久繼續著的意外,便不再是意外了。』她嘆了一口氣,杯子見了底,略微不舍的放下,『我是怎樣性格的人,我以為妳知道。』



 

『不會後悔麼?』

『不會。因為我最愛的已經不是妳了,所以,消失吧。』


 

――――――――――――――――――――


 

 

『靜留,電腦借我。』門一下子被推開,少女急匆匆的走了進來,帶起了一陣風,銀藍色的長髮飛揚。

『……嗯,好的。』微微遲疑的起身,風華新上任的學生會長對她露出了柔和的微笑,接着無辜的眨了眨眼,『很漂亮的花呢。』

『靜留!!!』


 

『……靜留?妳……沒有不舒服吧?』

『沒有啊。』

『那……怎麼一直在發呆的樣子?』

『原來夏樹有注意到我啊,好開心呢。』

『喂……』

『沒有在發呆哦,我隻是……突然發現,就這樣看着妳什麼事情都不做,感覺很幸福。』

『喂喂……別以為說奇怪的話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偸懶啊。』

『啊啦,被看穿了。』

 

愛上她確實是一個意外。

可繼續愛下去,卻已是理所當然。

 


My Dear Shizuru



 

FIN

 

包紥所

 

 

『從今天開始,你去六號高地的包紥所。


 

我沒有再向那個疲憊的軍人糾纏些什麽,也沒有想到要提醒他,我是文藝兵,不是醫療兵。

戰爭可以一瞬間令人瞭解到所有的反抗都是沒有用的,腹誹更是如此。那些被派到靠近最前綫的包扎所的姐妹,一顆炮彈便能要了她們的命,比起她們,我要來的幸運的多。

于是默默收拾了根本近似于無的行李,我去了六號高地。


 

那時七月盛夏,重傷的士兵眼睛均乾涸而無望,仿佛日夜的厮殺流血耗去了他們所有生命的汁液。

而那樣炎熱的日子里,藥品總是缺乏,他們的傷口很快感染,截肢成了保存他們生命的唯一方式。

于是在每一個幽深的夜裏,周圍是不間斷的槍聲炮火,而近處,還有噌噌的鋸聲。

輾轉反側。

第二日的清晨,有時是我的同事們,有時是我自己,便會一起吃力的扯著一隻口袋沉甸甸的向山谷走去,逃避著所有人的眼睛,去悄悄掩埋那些被截下的肢體。


 

在相當一段時間內,沒有人可以張口言說戰爭的殘酷。

 

在一場小型戰斗結束之後,我正忙于幫忙給一名手臂受傷的士兵打止血帶,忽然一陣嘈雜,接著便看到又有幾名傷員被送了進來,其中一個應該是重傷號,血滴滴答答的順著傾斜的擔架流淌。

隊長突然向我使了個眼色,立時便明白了,那是個戰俘。

我沒有派去幫助治療她,只是隱約聽說,那是個女孩子,海軍陸戰隊的,很難對付,幹掉了我們好幾個。

她的右腿截了肢,而沒有人會去真的同情她。



 

第二日清晨,我去給一個剛蘇醒的截肢者餵飯。

我知道她一直在看我,咬着唇死愣愣的盯著,于是我故意不去看她。

過了很久,就在我轉身想要離開的時候,忽然聽到她用蹩脚的通用語,說道,『姐姐,能不能幫我轟轟蚊子,它在咬我的右脚。

那真的不是央求的語氣。

但我還是轉身看著她孤獨的左脚,一瞬間幾乎失去了所有的勇氣。

鋪位上沉默一片的人們,忽然都睜開了眼睛,有的對我大聲咳嗽,有的擠眉弄眼。

從未曾真正經歷過這些的我,頓時悟性大開。馬上找了一塊抹布,去追逐根本未曾存在的蚊子。

太過入戲之下,竟真的演出了滿眶的泪水。



 

我知道自己也許演的很蹩脚,因爲她一直在看著我,洞若觀火,仿佛台上是我台下才是她。

然後她說道,『姐姐,不用赶了,蚊子已經飛跑了。

她努力做出微笑的表情,其實我們兩個都是戲子。

這包紥所便是戰爭的後臺,只隔一道帷幕,前臺鑼鼓喧天,一片紅火熱閙,而後臺,一片狼藉,一片沉默,就像我身上被戰火烤焦的軍衣,就像她身上,印著血迹的紗布。

前臺是一番人生,後臺,是另一番。



 

我打了一盆水,幫她洗臉。

她的膚色幷不白皙,也不細緻,依稀有被太陽暴曬過的痕迹,但到底是女孩子,隨著蘸了水的毛巾一點點的拭過去,我看到她圓潤的臉部綫條和清明的眼睛,那分明是個很小很小的女孩子。

她應該是稱呼我姐姐的。




 

可她的臉上有哀愁。

我問她多大了,她回答說十六歲。

接著,仿佛很急切的,她抓著我的衣袖問我,『你們只是抓到我一個人,是吧。

我並不知道昨天戰鬥的具體戰况,可昨日被送來的確實只有她一個人,于是我擅作主張的回答說,『只有妳一人。

也許這樣便能讓她好過一點?



 

她的臉色卻變了,愣愣的靠回到鋪位上,口中低喃著,沒事的,她肯定是逃脫才沒有被抓的。

我無法言說那是一種怎樣的情懷,竟然整個清晨都坐在她的身邊沒話找話,而她只是在痛苦的間隙偶爾微笑。

是身為勝利者的高貴義務感驅使我這樣麼?

抑或,只是擔憂一個戰俘搖晃不定的命運?

人有時不能解釋自己,也不敢解釋自己。



 

當天晚上,她出現了幷發症。

醫療組沒有為她使用珍貴的藥品,因爲她是戰俘。

而我甚至沒有問她的名字。




 

我站在空蕩蕩的鋪位前,自我報幕說,『現在,由我來為你唱支歌吧。

沒有人抬起頭,沒有人睜開眼睛。

我的聲音孤零零的送出去,又孤零零的轉回來,仿佛是在為一個無人的世界演出。




 

我現在,好想好想,回家。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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